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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毫不吝惜,一下接一下地用那琴砸向困住他的仙器。
無渡海冤有頭債有主,數千年來,是仙山培的土,八百年前,是武帝種的因。
闔滅國又怎樣,心魔種難道就能無中生有麼?
南闔為鍍月金所惑,瀾滄自作自受,仁宗才不是東西!
憑什麼這個惡果要他師尊來收拾。
就憑那些瘋子都吹燈拔蠟踹鍋台了?
什麼欺軟怕硬的神魔宿命,有本事你們鞭屍去啊!
他一時理不清前因後果,也不知該去仇恨誰,只好將激憤一股腦地發泄在困住他的仙器上。
弦音亂濺,奚平一口血吐出來,琴身沾上了斑斑的血跡,白光倏地消散,琴尾浮出了鐵畫銀鉤一琴銘。
銘曰太歲。
那琴再次撞上護身仙器,「嗡」一聲不絕於耳的弦音竟穿透了升靈仙器、穿透了萬千困頓者的靈台。
魏誠響耳邊一聲巨響,瞬間壓過了大海的咆哮,差點把她震聾了。
那仿佛裂帛的弦聲鉤子似的探入她胸口,一下將她的心血淋淋地吊了起來,哽在咽喉,點燃了她滿腔悲憤。比南郊晝夜不休的煙筒還嗆人,比那將老鼠巷付之一炬的大火還嗆人。
與此同時,那一下一下砸琴摔弦的動靜往人間盪去,所有摸過轉生木、祈求過惡神顯靈的人同時聽見了。
他的怒火經過成千上萬人的靈台,也被放大了成千上萬倍。
有人痛苦地捂住耳朵,嚎啕大哭,也有人雙目赤紅地握緊手中兇器。
沽州僻靜的小鎮裡,一個滿臉污漬的少年撲在一個被衙役火銃打死的勞工身邊。死者可能是他的父兄師長,甚至母親……頭給火銃轟掉了一半,早看不出人樣了,碎了一半的臉上只剩下一隻不肯瞑目的眼。
少年張著嘴,呼喊不出來,轉生木做的「平安無事牌」滑出衣襟,沾上了血,沒能保佑他平安無事。他聽見憤怒的心跳,不知來自胸膛,還是和別人起了共振,耳邊乍起的砸琴聲像落進油中的火星。
少年大叫一聲,朝開槍的衙役撲了上去,舉起手中的鐵棍。
開槍的衙役不由自主地氣虛,慌張後退,胡亂扣動了扳機。走火的火銃打飛了砂石,隨即被鐵棍削脫了手,復仇的鐵棍掄在了那衙役頭上。
「嘡」的一下,窮苦少年的鐵棍與東海上的太歲琴一起砸在困住他們的囹圄上。
升靈的仙器紋絲不動,凡人衙役卻倒了下去。
衙役的同伴大驚失色,慌裡慌張地朝那持鐵棍的少年開了一槍,少年一言不發地撲地。
「嘡」——
無休止的嘶吼中,一個鐵鏟飛過來,砸跑了兇手。
隨後有人撿起那死衙役的火銃,朝另一邊開了火。
魔要上天,劫要落地。
群起的牛羊舉起鐵蹄,虎狼也瑟瑟發抖。
沽州暴民反了。
東海上的太歲琴在仙器上擦出了火花,蘇陵廠區一顆信號彈在半空拉出血痕,打著赤膊的勞工們潮水似的湧向高高的門檻。
無法逾越的銘文黯淡無光,破損的法陣上半成灰的靈石亂蹦,被無數隻草鞋毫不吝惜的踩進泥里。
然後是渝州、靖州……乃至寧安。
金平城的龍脈岌岌可危。
太歲琴亂響的弦音甚至傳到了東海海底,被照庭蕩平的轉生木水鬼一樣,梗著脖子死而復生。
上古魔物輕描淡寫地撥開幾乎難以為繼的劍,無從抵抗的魔氣朝那膽敢絆住他腳步的劍修碾了過去。
「兩百年前,你一聲令下,萬萬人跟在你鞍前馬後,因此以凡人身在瀾滄大劍下守住金平城。」那魔物帶著悲憫說道,「兩百年後,你還是你,別人卻已經散場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啊……」
支修同時聽見了那觸目驚心的砸琴聲,他本來已經渙散的神識忽然在那暴躁的亂音里恍惚,一串畫面迅疾無比地從他眼前閃過,那是未來!
司命一脈跟劍道格格不入,本來也不出劍修。支修特立獨行,除了年輕剛入門時應付一下師父傳的道授的業,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摸索自己的。觀氣運、斷吉凶那一套他一直就不太行。
然而許是飛瓊峰唯一的活物與他牽扯太深,支修竟在那一剎那窺見了奚平的命。
那是一條觸目驚心的歧途,他背負著不為世所容的邪道,一生都在渡劫,為劫難打碎重塑,最後自己變成劫。
沒有人能把他拉回正軌。
不行……
你小子給我回來。
困住奚平的仙器終於在他可怕的掙扎中退讓了,被琴尾砸出了一道細小的裂痕。
琴銘「太歲」針似的扎在了支修靈台上。
我說不行!
那大魔一掌掃出,甚至懶得再給一個眼神,轉身往海面去了。
然而他倏地一愣。
無渡海中封存的靈石山突然倒塌,成千上萬斤靈石不等落地,已經和石雪一起碎成了灰,海水中劍光暴漲,直逼魔物眉心。
海水中,那張南聖的臉居然被這一道劍氣打散了。
那是升靈中期……不,升靈後期,幾乎能越級逼退蟬蛻的一劍!
照庭劍身上現了裂紋。
支修的經脈被靈氣沖得幾乎麻木,但他臉上不見痛苦之色,持劍的手紋絲不動:「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