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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奚平樂了,龐都統給了他個好東西,「這回你老實了吧?給爺作揖。」
「倒立。」
「再跳個舞。」
小怪物被他折騰出了花,一雙黑豆似的眼睛裡迸出了仇恨的目光,惡狠狠地瞪他。
奚平從才不怕被人瞪,別人越生氣他越來勁。舔了舔自己的虎牙,這狗東西冒了壞水:「停,彆扭了——來,叫聲爹聽聽。」
可是這回,他沒得逞,小怪物張了張嘴,嘴裡卻只發出短暫的氣音,像個漏了氣的火絨盒。
奚平仔細一看,發現那小東西的舌頭只有很短的一截,蜷在幾排牙後面,咽喉軟齶形態也十分畸形。
他似乎是……發不出聲音來。
被馴龍鎖制住的小怪物無法完成主人指令,只能不停地發出「嗬嗬」的氣音,又怪誕又可憐。
奚平突然有點不舒服,那半截的舌頭讓他想起了宮裡的狗——皇城要肅靜,不讓狗叫,宮裡的狗都要切掉一部分喉嚨。奚貴妃原來養過一條狗,從小與莊王要好,莊王自立門戶後就將它帶出了廣韻宮。
那老狗每次嘗試與別的狗嬉戲,都只能發出這種「嗬嗬」的氣音,慢慢的,它也不怎麼愛撒歡了,沒過幾個月就悄無聲息地死了。
為這莊王大病過一場,人差點沒了。
「行了,別叫了。」奚平把頭伸出車窗,風卷得他睜不開眼,也看不清龐戩在哪,只好灌著風嚷嚷道,「尊長,那邪祟有什麼毛病啊?要不乾脆別給它安嘴,要不就安條正常的舌頭,弄半根舌頭算怎麼回事?這玩意還能修嗎?」
話音沒落,迎面飛來一樣東西,差點拍他臉上。
奚平雙手接住,只見那是半本線裝殘卷,快散了,還有股餿味。
他「噫」了一聲,封上車窗,嫌棄地用手指尖捏開泛黃的紙。
殘卷第一頁畫著幾張畸形嬰兒,下面寫道:修煉半偶十法。
「什麼鬼東西……」
奚平一目十行地翻起來,然而看著看著,他緊縮成一團的眉眼沉了下來,詫異地睜大了眼。
又往後翻了十來頁,他一言不發地將那殘卷合上,目光落到了小半偶身上。
不知為什麼,本來氣得快要變形的半偶對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隨後竟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可能因為……奚平那是看人的目光。
奚平嘀咕了一聲:「所以你不是人皮包的木偶,你原本是人?」
半偶被他問得有些茫然,跟奚平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猶猶豫豫地呲出那一口猙獰的牙。
奚平想了想,彎腰端起裝靈石的木匣,取出一顆給他:「喏,你要吃這個?」
小半偶一看見靈石,就把什麼都忘了,撲上來一把搶走了奚平手裡的靈石,直接吞了。
奚平還想說什麼,這時,悠長的鶴唳穿透雲霄,馬車猛地一晃,他頓時有種自己輕了一百多斤的錯覺。
他倏地一震:潛修寺到了!
奚平再顧不上別的,隨手將那放靈石的木匣往行李里一塞,迫不及待地探頭瞻仰仙山……沒注意那小半偶緊緊盯著他的靈石匣子,黑豆似的眼睛裡射出了貪婪的視線。
第15章 龍咬尾(三)
「……飛馬落地後化作了白玉馬,龐都統也不見了蹤影,不知去拜會哪位仙尊。門口有一位半仙迎候弟子,自稱楊師兄安禮,新城長公主之子,是上一屆大選的師兄。」
「楊師兄十分和氣,生得有點像三哥,不過自然是比不過我三哥的。」
金平入了夜,莊王府南書房裡,周楹捧著一塊跟他送到侯府的白玉咫尺一樣的白玉板——原來那白玉咫尺竟不是一對,而是三塊。
此時奚平大概已經在潛修寺安頓下來了,開始長篇大論地給祖母寫信,那白玉板上飛快地冒出一行一行的字。
王儉在旁邊若無其事地擺棋譜,假裝自家主上偷窺奚世子給老太太寫家信這事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奚老夫人早年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沒讀過什麼書,奚平寫的都是大白話,還圖文並茂的。
比如他寫道:「寺門前有青鸞白鹿亂竄,青鸞鳥不過半尺,尾羽長如披風。」
底下就附了一張活靈活現的青鸞圖……就是畫工糙了點,像只屁股上插扇子的鴨子。
莊王的嘴角翹了起來。
「寺內一應僕從都不是人,是靈石驅使的稻草人,喚作『稻童』,可以引路、清掃院落、敲鑼報時等等,只需將相應紙符黏在稻童腦後,即可驅使他們做事。等孫兒學會做這稻童,一定要給祖母做一群,要一對捶腿的、兩個打扇的,還要再湊個戲班子。」
莊王笑出了聲:「難怪外祖母偏心偏到胳膊肘,這小子,就是比我會哄老太太。」
王儉湊趣道:「要不怎麼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呢,爭寵這方面,殿下確實多有不及。」
白玉咫尺上,奚平拍完馬屁,又點評了潛修寺的伙食,總體是很滿意,只是遺憾道:「一日只供早晚兩餐,弟子沒有點心消夜。」
點評完吃的,他又說住的:「此處男女弟子分開兩頭,日常課業、起居都碰不到面,可惜、可惜!女弟子一人一院,男弟子因人數眾多,兩到四人住一院,孫兒在『丘』字院,與兩位同窗一起。」
「一位常兄,常太傅長孫,生得面圓似餅,待人很是熱絡,就是嘴碎,搬進來不到兩刻,傳了八個小道消息,仿佛喇叭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