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頁
他毫無預兆地「嗷」一嗓子嚎了出來,嚇人家孝子一激靈:「不瞞兄台,今日替你家送葬,我想起了自己家鄉的老父親。」
孝子驚奇道:「怎的,難道令尊也是壽比南山?」
那儀人就拉著孝子的手,聲情並茂地說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正經儀人,只是老家老父西行,他在外面討生活沒趕上下葬,抱恨終身。恰好途徑此地,正好碰見貴府辦喪事,忍不住想彌補遺恨,給別人老父唱上一圈還魂調,也就當是送自己爹了。哪還有收本家紅包的道理?不倒找就不錯了。
一邊說,他一邊不動聲色地在銅錢上做了手腳。
孝子一聽,還有拿這玩意過癮的,那敢情好。
再看那儀人,雖然邋裡邋遢,露出來的眉目卻頗為齊整,而且長了一身好肉。大孝子於是美滋滋地把紅包收了回來,順勢在儀人筋骨分明的手上摸了一把,認為此人連手背上的月牙疤都充滿男子漢氣,「嚶嚶」啼道:「哎呦喂,那咱哥兒倆真是同病相憐啊!」
這位大孝子以前是個小旦,唱得如何不曉得,相貌當真不壞。他是男生女相,比女還女,花名叫做「煙雲柳」。
蛇王好色,葷素不忌,尤其愛不葷不素的,見了他便喜歡,聽說他花名,更是大呼有緣,當場拍板收在身邊——「煙雲柳」是楚地民間對轉生木的稱呼,蛇王不知為什麼,對轉生木情有獨鍾,據說私底下還供奉了一尊轉生木雕的邪神像,說是他開運之物。
煙雲柳因此成了蛇王面前的紅人,人都稱其為「柳娘娘」。
柳娘娘得寵好幾年,錢有的是,人還是很摳。頭天老父出殯的儀人還回來的紅包,他也不嫌晦氣,隨手將錢收進自己荷包,第二天照例進仙宮伺候。
進宮前,他先深吸了口氣——就蛇王那副尊容,半夜睜眼一看能嚇掉人魂。煙雲柳平時跟在蛇王身邊,見那些遠道而來的「仙尊」各有各的神通,也各有各的嚇人。容貌還在其次,世上沒有榮華富貴蓋不住的醜臉,再說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也習慣了,可仙尊們的「丑」不一樣,個個帶著非人的氣息,煙雲柳老覺得自己是在伺候一條會說人話的四足蛇。
他熟練地調整好心態,端了端鬢角,擠出笑臉,款款地往裡走去。
一縷微風掃過他的衣襟,在他腳下踩過的路上烙下隱形的標記。
是夜,無星無月。
仙宮中巡邏的剛換完崗,門口的凡人守衛只聽「嘩啦」一聲鈴響,頓時仿佛被攝去魂魄的人偶,一動不動了。幾條人影悄無聲息地落下,正是給煙雲柳他爹出大殯的儀人一夥。
幾個刺客徑直越過直眉楞眼的守衛潛入仙宮,為首的「儀人」從懷中摸出一張符咒打碎在半空,地面多了一排若隱若現的腳印。他朝同伴打了個手勢,順著腳印飛掠進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摸到了仙宮主殿。
主殿裡香霧裊裊,充斥著鶯歌燕語,「儀人」伸手探入懷中,抓住了一根打了一半的雪青色絡子,閉了閉眼。
同伴安慰似的輕輕撞了撞他的肩膀。
「儀人」咬牙定定神,將靈感全附上雙耳,凝神細聽。
主殿裡一個醉醺醺的男聲正高談闊論:「……南邊這兩年去不得,緩一緩吧,玄隱繃著弦呢。老太明晚年入了邪道,弄得到處民不聊生不說,還在東海搞出了大事,當年那陣仗啊,嘿,你們都沒看見!要不怎麼說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呢,本座這點家底都是那會兒攢下的……」
蛇王在自己的地盤上擺宴,連遮都不遮,袒露著一身蛇皮,他在賓客們湊趣聲里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酒嗝,乜斜著眼望向舞池,指著最水靈的一個舞女道:「你過來。」
琴聲一下停住,那小舞女嚇了一跳。
煙雲柳忙在蛇王身後沖她使眼色,教她笑。小舞女看懂了他的臉色,戰戰兢兢地露出個僵硬的笑容上前福了福,不等說話,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拽了過去。
她只覺自己貼在了大蟒蛇身上,近距離地看清了蛇王那張可怕的臉,她難以抑制地哆嗦了起來。
「抖什麼?」蛇王輕輕地捏起她的下巴,陰惻惻地貼著她耳朵說道,「你剛才跳舞,一次頭也不抬,怎麼,嫌本座相貌醜陋啊?」
小舞女抖得更厲害了,本能地閉上眼。
那冷血動物一般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皮:「見了本座真容就閉眼的蠢女人,你知道她們後來都怎麼……」
他話音沒落,就在這時,一道雪亮的刀光劈開了主殿門,小舞女一聲憋在喉嚨里的尖叫終於劃破了靡靡的琴聲。
「大膽狂徒!」
從天而降的刺客讓席間一幫醉醺醺的妖魔鬼怪集體醒了酒,煙雲柳見勢不妙,二話不說鑽進了桌子底下。
只見這幫刺客居然也不是凡人,一時間屋裡仙器符咒交映,慘叫與怒罵齊飛。
煙雲柳小心翼翼地從桌子底下冒出個頭,正見蛇王對著為首的刺客噴出一口白煙。那白煙他可記得,之前有個膽敢在蛇王面前哭的小丫頭就是被這一口煙噴掉了半張臉,五官都融了!
卻見那刺客悍然不懼,從懷中抽出一把沒有刀柄的砍柴刀,手心在刀刃上一抹,頓時激發了刀背上的符咒,刀風 「嗚」地一下將那吃人的白煙劈開,直取蛇王。
那人手背上有一道月牙疤——他頭天剛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