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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有小孩問大人「為什麼要拜黃鼠狼,以後看見黃鼠狼偷雞是不是得作揖恭送」,正覺好笑,就聽那小孩又問:「那太歲是什麼?」
大人回答:「都說是肉靈芝。」
「肉靈芝又是什麼?」
「是一朵吃了能長生不老的大蘑菇。」
奚平:「……」
「大蘑菇」倒霉兮兮地撿了自己的神識就走,並罵罵咧咧地詛咒這些二百五以後吃蘑菇拉肚子。
反正他說什麼也不靈。
他在人群中越走越深,撿回了更多的記憶——玄隱山、南礦、無渡海……一樁樁一件件,每想起一點,他腳步就慌一些。
三哥的靈骨他還沒還回去。
師父怎麼樣了?
最後他再無心聽人們說什麼,急得恨不能插翅飛回去。
可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嚶嚶嗡嗡」地禱祝,糾纏著不讓他走。
奚平想求求他們拜別人去——他又不會顯靈,他要是能顯靈,第一件事肯定把這幫沒完沒了的人都咒成啞巴。
然而虔誠上香的人聽不見他的心聲,他的神識從一群人中被彈到另一群人中。奚平也聽不清人們都在說什麼,在那些不似人語的噪音里掙扎得筋疲力盡。
快被煩死的「大蘑菇神」實在沒辦法,抱著頭捂著耳,找了個相對安靜一點的地方蹲著,愁眉苦臉地想辦法。
這時,他聽見旁邊有人自言自語道:「雪青好看還是靛青好看?」
奚平懨懨地瞥了一眼,見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在渾水摸魚。別人都在虔誠地拜神,她跪坐在旁邊悄悄打絡子玩……難怪這裡怪清靜的。
奚平心說哪個青也不正,懶洋洋道:「選藍的。」
少女選了雪青的線,藏在袖子裡打。
奚平「嘖」了一聲,又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嘀咕:「太歲保佑我找到個如意郎君嘛。」
奚平焦頭爛額地揉著太陽穴:「愛莫能助,你自己慢慢找吧。」
「也不用很漂亮,大成哥那樣乾淨利落的就行。重要的是心地得仁厚,孝順友愛。話不必多,但是人靠得住。求他什麼,他都能辦……」
漫天的愁苦中,少女輕快的絮語像一勺清露,奚平聽了一會兒,快要炸開的頭疼居然緩解了少許,便撐著頭打量起她來。
那姑娘自己把自己說得不好意思了,「哎呀」一聲捂住臉。
窮苦人家的女孩子素麵朝天,骨肉略嫌侷促,也不像那些小姐貴婦們一樣細皮嫩肉,可她一點也不灰頭土臉。自己用碎布頭簪朵花,戴著也美、也別致,泛著紅霞的臉上生了雙葡萄似的眼,又黑又水靈,看向哪裡,哪裡就閃閃發光。那眼神叫奚平想起小時候祖母養的小狗,覺得她格外親切可愛起來。
「你挺好看的,」奚平道,「看上哪個找人說一聲試試,我看問題不大。」
少女雙手合十,捂著一捧彩線搖了搖手:「太歲保佑我心儀之人也心儀我。」
「行吧,」奚平捏著手指道,「我夜觀天象,見你……那管事的星熠熠生輝,在那個哪……反正是個不賴的位置,能走三年大運,必姻緣順遂、平安發財……」
少女聽不見他說什麼,不等他話音落下,便又嘆了口氣:「可是大成哥也去『忠義大帥』那了,他們說『忠義大帥』以前是個響馬,根本不想為了誰討公道,就是想趁機起兵謀反……那不是掉腦袋的事麼,我勸他不要去,他不聽我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奚平入鬢的長眉飛了起來,「你管這叫『靠得住』,看人怎麼跟配色一樣瞎?」
少女嘀咕道:「一天到晚兵荒馬亂的,太歲,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自身難保的假太歲愣了愣,無言以對,只好坐在一邊,跟她一起發呆。
忽然,少女像是被什麼嚇了一跳,慌忙收起了手裡的彩線,跪正了。
奚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一個蒙著臉的人前呼後擁地走進來,身上帶著股腐臭味。奚平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靈竅開毀了的邪祟。
那邪祟也不是不平蟬,「寧死霜頭不違心」那句話好像都不知道——這些散裝的邪祟隨便撿個名目就到處鬼混,變幾個戲法就會被當成救苦救難的仙尊座下弟子,還不如不平蟬呢。
奚平只見這貨進來就開始胡說八道,當著「太歲」的面講「太歲」的道,胡扯白咧一通。人們聽得五體投地,都管他叫仙使。
天機閣迎回來主持大選補龍脈那位才叫「仙使」呢!什麼臭狗屎也配?
奚平看得拳頭都硬了,只恨不能作祟。
狗屎的「仙音」噴得告一段落,享受了眾人朝拜,一個後背佝僂的瘦小男人兩眼冒著狂熱的光,虔誠地給他倒茶,剛要親手奉上,又自慚形穢似的縮回來。他在自己身上來回擦了幾遍手,忽然看見了那偷偷打絡子的少女,眼睛一亮,招手道:「阿花,快過來!」
奚平皺起眉,伸手一攔:「慢著。」
可他身體遠在東海,碰不到真人。
少女侷促地站了起來,打了一半的彩線掉地上都沒注意,徑直越過奚平的手上前,囁嚅道:「二叔。」
瘦小男人把茶盞遞給她,命她伺候那臭不要臉的老邪祟:「快去,給仙使奉茶。」
然後又涎著臉,一臉討好地對那邪祟道:「這是我大哥家的侄女,模樣還算齊整,也機靈,沒許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