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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祟的目光從蒙面的破布下伸出來,蛇信似的在少女身上舔了一下,像是笑了。
瘦小的男人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推了少女一把。
她無助地一踉蹌,瑟瑟地發著抖,落到了邪祟身邊,被一隻冰涼的、生滿蛇皮疤的手抓住了。
豈有此理!
奚平猛地站了起來,可別處又響起了呼喚太歲的聲音,他被牽著飛了出去。
等等,爺沒要走呢!爺先弄死這王八蛋!
可這由不得他,他只是一團被虛偽的神龕甩來甩去的神識。少女倉皇的目光四下求助,麻木的旁觀者們欣慰地朝她露出空洞的笑容,她方才打了一半的彩線絡子被無數隻腳踩過去……廉價化工染的便宜線頭賤如塵土。
奚平目眥欲裂,然而他不靈。
他的詛咒不靈,祝福也不靈。
大風將他卷了起來,奚平試圖記住這地方、記住那個膽敢冒太歲之名的邪祟,將來好一劍劈了那貨。可他很快發現這是徒勞的,他根本分不出來哪是哪。
哪看著都差不多,哪裡都有那股邪魔外道的腐臭味。
來自上古魔神的隱骨修復力驚人,重新築好的靈基開始將奚平流浪的神識往回拽。
那些煩不勝煩的雜音越來越遠,奚平好像在夢裡踩空,一下摔回自己身上。
他倏地睜開眼,還在那葉片形的仙器里,仙器上裂痕遍布,一碰就碎。
奚平爬出來,發現自己在東海海底。
說是海底,他卻沒泡在水裡。周遭海水好像被一堵看不見的高牆隔絕在外,不時有漩渦靠過來,碰一下就走。有外物撞來時,隱形的「牆」上有銘文閃過,那些銘文讓人不敢直視。奚平悚然一驚——師父講過,只有傳說中的一等銘文才會讓人感覺到威壓。
對了,師父呢?
奚平驀地撒開腿,順著那銘文跑起來,他依稀記得師父掉進了轉生木林里……
他很快找到了那片轉生木林,但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支修蹤跡。
「師父!師……」
奚平倏地剎住腳步,只見轉生木林另一邊,神秘一等銘文圍出來的空地中間,有三人席地而坐,中間圍著個一尺見方的深坑。
那坑好像直通地心,因為太深邃,呈現出了某種純粹的黑,盯著看一會兒就讓人頭暈目眩。
圍著那深坑環坐的三人,有一個閉著眼的中年人,一個相貌平平的圓臉男子,還有個用白緞封著口的清秀青年。
奚平突然闖進來,三人同時往他的方向側了一下頭,兩雙視線落在奚平身上,剎那間,他仿佛被人照穿了肝膽。
對了,奚平想起來,他突破師父的禁制之後,感覺到了某種強大的氣息。當時他想都沒想就用共此時印蓋穿了自己的靈基……所以招來的是誰?
閉著眼的中年人朝他招招手,喚道:「來。」
這三位比南聖廟裡的神像還沒有人氣,奚平有種想在他們三位面前擺香上供的衝動。他沒敢造次,用上香的姿勢團團一拜,問道:「這位前輩,晚輩玄隱飛瓊峰奚平……」
中年人一笑:「我知道,靜齋是我弟子。」
奚平一驚:司命大長老!
對了,傳說中鎮守星辰海的司命長老在星辰海外不睜眼,那麼其他兩位和他平起平坐的……
圓臉的男子頷首道:「我司禮。」
說著,他又指向那封著口的青年道:「此乃司刑。」
玄隱山主峰大殿後面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司禮長老趙隱,還有據說一直在閉關的司刑長老林宗儀。
奚平胸口吊著的心「咣當」一下落了地,玄隱山三個蟬蛻長老!
別說無渡海大魔,天塌地陷也穩了。
他便眼巴巴地看向司命長老:「長老,我師父沒受……」
司命一伸手,一把碎得不成塊的劍在他枯瘦的掌心浮起。
奚平看清劍柄和劍銘,腦子裡當時「嗡」的一聲:照庭!
無數次在他打瞌睡的時候拍打他後背、初學御劍時懸在他頭頂、師尊一隻手一樣的照庭!
照庭是師父的本命劍,本命劍碎了,那……
奚平一時喘不過氣來。
便聽司命長老說道:「靜齋最後一劍的劍意觸到了蟬蛻的邊,劍意到了,修為還差得遠,這才震碎了本命劍——你知道蟬蛻意味著什麼吧?」
奚平其實是知道的,只是此時說不出話來:羅師兄在潛修寺就講過,「蟬蛻」與「升靈」最大的不同,就是蟬蛻的道已經被天地接納,成了三千大道中的一條。過了蟬蛻境的修士都已經半身融入天地——比如支修是司命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司命一脈基本是單傳,按理奚平其實應該喊司命長老一聲「師祖」。但對著眼前這中年人,「師祖」這詞壓根就沒出現在他腦子裡,他本能地就叫了「長老」。要是他師父說話這麼大喘氣,奚平早出言不遜了,可他此時分明急得恨不能在大長老的話後面抽一鞭子,卻愣是沒敢催。
司命長老用勻速緩緩地說道:「這一劍已經在劍道上留下痕跡,他命不該絕,也算因禍得福。」
奚平只聽懂了「命不該絕」四個字,心情大起大落,一口氣差點松斷了脊梁骨。
他這才有心思倒回去,重新琢磨司命長老的話,努力地理解了半天,唯恐會錯意地問道:「所以您是說,我師父一劍在三千大道里掛上了號……就像那個在銀莊對印留款,銀票損毀也能掛失補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