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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確定那叫趙振威的是冤之頭、債之主,那就悄悄做掉,完事嫁禍給邪祟。
九泉之下,寧安陳氏全族恭候多時了,有什麼陽間未了帳讓他們自己算去。
「呃……」就在他腦子裡轉歪主意的時候,又一根手指的碎骨猝不及防地合在一起,奚平好像從肩到手被鐵鞭抽了一下,給他疼卷了,「奚悅……奚悅……」
奚悅聽他聲音都不對了,手足無措地戳在一邊,想碰又不敢碰。
奚平幾不可聞道:「給我拿酒。」
奚悅猶豫了一下:剛才那個龐都統好像說……
奚平用他那好手砸床:他對還是我對?你向著他還是向著我?
奚悅唯恐他動作大了牽動傷處,忙一把捂住他砸床的手,慌忙點頭:你對你最對,給你拿。
他飛奔著跑去拿了一小壺酒,交給奚平才隱約反應過來不對勁——誰有道理跟向著誰……這是一碼事嗎?
奚平一口灌了半壺酒,陡然熱起來的血似乎將他疼麻了的經脈衝開了,他這才長出了口氣,心裡忽然升起個疑惑:對了,龐師兄剛才怎麼突然想起阿響了?
龐戩發完「問天」,就將腦子裡一應雜念清空了,端坐入定。
傳說八百迷幻陣,沒有一個困得住天機閣龐戩。因為破障道永遠求真,永不為迷障所困,破障道心,就是一次一次險象環生地掙脫幻境中磨練出來的。
他那磨練道心的識海里一片雲山霧繞、迷幻叢生……就像他開靈竅時,南礦上累月不散的瓊芳瘴。
靈礦上發生礦難的時候,靈石之間亂竄的靈氣往往會將石雪激發,形成一種特殊的瘴氣,叫做「瓊芳瘴」。那些價值連城的雪釀原料在未經處理的時候是有致幻作用的,比什麼雪釀勁兒都大。
龐戩其實不算礦難的「倖存者」,塌方的靈礦將礦工駐地埋在下面的時候,他正好跟夥伴去碼頭接商船了,沒在裡面。
那場史無前例的礦難崩起了小山似的瓊芳瘴,瘴氣月余不散,而那些珍貴又致命的靈石還在不斷往下滑,連駐礦的半仙也不敢靠近。只有他瘋了似的趁管事們沒注意闖了進去。
一開始,他還知道用潤濕的衣物捂住口鼻,抱著一線希望在瘴氣和廢墟里找人。
然而找到筋疲力盡,手指磨得血肉模糊,只扒出了一具一具扭曲的屍體,生前都是他認識的人。
少年龐戩將已經看不出原樣的父母拖出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呼救:「大哥……」
龐戩激靈一下,他底下有個小兩歲的妹妹,個子長得比一般女孩晚,十三歲了還是孩子樣。因為瘦小,她被門梁和石塊卡在了一個大人進不去的角落裡,活了下來。
活下來的女孩給他打了一管精氣神,龐戩一下就從絕望的失怙少年變成了頂天立地的大哥。他花了整整兩天,頂著隨時可能砸下來的石塊,冷靜耐心地用手將她挖了出來。
此時瓊芳瘴已經變成了迷障,外面進不來,裡面人也出不去。
龐戩說:「沒事,再大的瘴也有散的一天,我帶你出去。以後爹娘沒了,哥養活你。還有兩個月我就到歲數了,可以下礦……管事們都認識我,不會不要我的。」
他帶著幼妹艱難求生,從廢墟里艱難地找吃的,沒幾天就顆粒不剩。少年只好背著小妹,悄悄在死於礦難的屍體上割肉,假充動物肉帶回去吃……瓊芳瘴里,屍體不腐不爛。
最後連屍體都快沒得吃,瘴氣還沒有散,龐戩正一籌莫展,卻發現了一頭不知怎麼跑進來的活鹿。
他從身上摸出一副弓箭,欣喜若狂加上餓昏了頭,他沒有心力細想那弓箭是哪來的。搭弓射箭一氣呵成,一箭將那小鹿射了下來,歡歡喜喜地跟妹妹分食了鹿腿。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瓊芳瘴里看見模糊的月影,心裡樂觀地想:有活物跑進來了,瘴氣肯定就要散了。
龐戩的預感沒錯,那場持續了兩個月的瓊芳瘴,終於要被靈礦大陣消化了。
兩日以後,修士們戴著驅瘴的符咒與面罩衝進來,很快有人發現了他,驚叫道:「快看,這有個人!有個活人!」
「不對……」龐戩迷迷糊糊地想,「有兩個呢。」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瓊芳瘴灌開的靈竅」,有人往他嘴裡塞了顆丹藥,不停地向他問話,問他叫什麼,父母是誰,家裡還有誰,喊他不要迷糊,保住靈台清明。
龐戩不懂什麼叫「靈台清明」,只覺那丹藥苦得人舌根發麻。他艱難地咽了,丹藥開始驅他體內堆積的瘴氣,他七竅涌動的都是石雪那種特殊的花果香。
香噴噴的龐戩抓住對方的衣角:「我妹妹……」
「什麼?」
「我妹妹……也在……她小,尊長先救她,她就在……」
那駐礦管事聽了,神色變了變,詭異地沉默片刻,支支吾吾地說道:「你……你放心,同僚已經……」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就在這時,兩個不知情的礦工將一具小小的屍體抬了出來,正好撞到了龐戩眼睛裡——而此時,殘酷的仙丹已經將蒙著他眼的甜夢吹散了。
小女孩的屍體早就僵硬了,頭變了形,一塊靈石還鑲在她顱骨里。但其他地方保存完好,衣裳甚至堪稱整潔,有人一直將她當作活人照料……只是那屍體上少了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