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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平五官被水花來回抽打著,仿佛已經快沉到地心了。水中無數海市蜃樓似的畫面,影影綽綽地與他擦肩而過,不等他捕捉到又消散。那瘋子喊出來的聲浪一浪接一浪地撞著他的靈台,他周身經脈像是被什麼抽緊了,緊緊地箍在骨肉上,奚平忍無可忍地在水裡吐出口氣,快炸開了。
「士庸,」周楹立刻通過水龍珠感覺到了他這邊不對勁,「水龍珠認你為主,用真元打碎它,趁機脫身,暴露就暴露了,以後再想辦法,別和他糾纏。」
奚平嘴裡已經嘗出了血腥味,心說:那不是把徐汝成坑這了?
「等、等等……」奚平艱難地分神送出句話,「我覺得他在測試我,他暗中觀察我這麼久,冒險在三岳主峰間亂竄跟我接頭,不會就為了清理細作——我不信三岳山奢侈到用升靈巡山。」
「不要妄想跟無心蓮合作,他或許對三岳不懷好意,但肯定不會想跟你雙贏。這種人為了一點平靜,只要手裡有刀,他能把自己都大卸八塊,你別玩火……我就不同意你去!」
「平靜」?
奚平愣了愣,捕捉到了周楹這個奇特的用詞。
難逢的同類,微妙相似的境遇,奚平忽然覺得,哪怕三哥不禿不自殘,堪稱全金平最「宛」式的男人,某種程度上,他也是了解這蓮花精的。
奚平橫過太歲琴,被他當劍用的琴音一轉,鋒利單調的劍意瞬間滑成一段琴曲,無縫銜接。曲聲即興而就,高亢急促,巧妙地托住了吱哇亂叫的濯明,節奏貼合得像在給濯明伴奏一樣。
根本停不下來的濯明的尖嘯聲給琴音追著,調子怎麼拐都甩不脫,弄得氣氛驟然詭異起來。濯明聽著不像發瘋,倒像個偏遠地區的小眾戲種在那吊嗓子,頗有詭譎淒艷之美——余甘公雖然十句話九句在吹牛,但偶爾也有些實在的,他真能把大嗓驢捧成名伶!
濯明想必從來沒有達到過這樣的藝術高度,嚎到一半怎麼也嚎不下去了,扭頭用「你有病」的目光瞪向奚平。
奚平意猶未盡地壓住琴弦,張嘴吐出個氣泡,逼開周圍的水波罩住口鼻:「怎麼停了,嗓子挺豁亮,再來一段唄。」
濯明:「……」
他身形緩緩拉長,至少上半身長到了正常男子身量,里出外進的五官也緩緩歸位,兩張嘴都合二為一,露出一張頗為素淨冷淡的面孔。
「煙雲柳……」
奚平一抬手打斷他:「打住,我不叫『煙雲柳』。」
這名字老讓他想起蛇王仙宮裡那小旦。
「你可以稱呼本座為『太歲』。」
奚平神識強悍遠超一般升靈,精力特別集中的時候,幾乎能不受「仿品」影響……缺點是忘了自己這會兒還披著美貌侍女的靈相面具,這動作做得不倫不類的,有點逗樂。
濯明卻沒笑,嚴肅地聽完,他認真地一點頭:「這名號不錯,我的名字是懸無起的,不好,我也應該給自己換個名號。」
私奔專業戶余甘公信手撥著琴,聞言熱心地提了建議:「你可以叫『相思病』。」
濯明迷惑地把脖子伸長了一尺,湊近奚平:「我為什麼要叫『相思病』?」
奚平「錚」一拉琴弦:「比方說,你要殺懸無大長老,別人最多說逆徒喪心病狂,欺師滅祖,這故事聽著有什麼趣味嗎?反正我是能睡過去。但你要是肯叫『相思病』,人們談起此事,就變成了『懸無長老受相思病暗算而死』,我保證你們師徒二位留名青史一萬年,靈山沒了你倆都不會被人遺忘。」
濯明的眼睛越聽越亮,腦袋一寸一寸地往奚平跟前湊,幾乎快要跟他貼到一起:「誰告訴你我想殺懸無?」
奚平不躲不閃地回視:「打個比方,不是真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濯明喉間發出「哈」一聲尖銳的笑,脖子縮回正常長短,一拂袖,周圍的水清冽起來。
奚平順著他的目光一抬頭,見那些渾水平靜下來以後,他頭頂離水面不過一尺,以修士的目力,能清晰地看見周遭環境。
他們身處一個巨大的池塘中間,旁邊是一個芥子擴過的比試台,山壁間,無數宮殿樓宇鑲在上面的一般,白雲頂上一座巍峨天宮,仙氣繚繞,若隱若現,比雜亂奢靡的西座像樣多了。
奚平心裡立刻冒出個猜測,忍不住往上浮了一點,想看清楚些:「這裡是中座?」
「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濯明不嚷嚷了,聲音竟是清澈中有些低沉,「中座重地,蒼蠅都飛不進一隻。」
奚平將靈感全部附在眼睛上,這才發現,此地銘文法陣無處不在,半空中竟都飄著法陣靈線——只有風動時會起輕微的波瀾,透過水麵折射才能看見一點端倪來。
「他們不怕把法陣吸進肺里嗎?」
「不會,中座每個人都上了名冊,仙山記住了這些人,法陣就會自動避開他們——不過東中西三峰互不來往,你要是探個頭,還是會把法陣吸進肺里炸成魚泡的。」濯明冷淡地說道,「只有我能在三座主峰之間自由來去,替我那馬上要死於『相思病』之手的師尊當隔牆耳。」
果然。
奚平心道:他默認了方才要殺懸無的話。
這時,濯明說道:「我知道你是奔著化外爐來的。」
奚平心裡一跳,便見濯明仰望著雲頂的宮殿:「兩百年前,闔滅國,三岳得到了惠湘君的本命法器化外爐。那東西拿回來之後就沒人見過,一直由掌門本人保管。之後掌門就閉了關……至今已經兩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