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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意識到了不對,聽見風中傳來狂呼與怒罵。
一陣北風捲來,焦臭氣息劈頭蓋臉地撲了阿響一臉。
南邊的天變了顏色。
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廠房著火了!」
「快跑!快去……」
「轟——」
一聲巨響,地面震得人腿軟。
阿響有點懵,老遠看見一朵巨大的黑雲平地而起,捏出了蘑菇型,往天上衝去。
有一身是血的人踉踉蹌蹌地跑過來:「別看熱鬧!那邊炸了!」
阿響被四散奔逃的人們推搡著,抻著脖子問:「哪著火了?哪炸了?出什麼事了?」
有人回道:「不知道,從棉紗廠那邊起的……」
又一聲巨響將對方的回話蓋住,熱風捲來砂石,狠狠地扇在阿響臉上。她一把捂住火辣辣的臉頰,耳畔嗡嗡的,摸到了血。
「熔金爐也炸了!鍍月金的熔金爐炸了!」
棉紗廠……豈不是離老鼠巷很近?
阿響抬腿就要往火光里沖。
被關在芥子裡的奚平正百無聊賴地摳手,奚悅在旁邊陪著。
半偶就像個忠誠的小尾巴,玩的時候陪他玩,總讓他贏;挨罰的時候陪他挨罰,大部分活都給他幹了。送完飯他也沒走,奚平練骨琴,半偶就撿了根樹枝在芥子裡,一筆一划地在地上寫起大字來。
「缺德啊,也就劍修跟雜耍藝人能想出這等損招。」奚平屁股底下長了釘子似的,一會兒鼓著腮幫子往天上吹氣,一會兒探頭給奚悅搗亂,「我說悅寶兒,你這字……嘶……」
他還沒來得及點評,耳畔突然炸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眼前火光沖天。
奚平一激靈。
南聖廟鳴了警鐘。
天機閣的藍衣們御劍從城裡沖了出來,運河水被半仙們直接調用,朝大火砸去。
而那仿佛是末路的業火,頂著狂風疾雨,仍狂舞不休。你死我活的水火交鋒處湧起濃煙,飄去了金平城裡,在晦暗的金平上空濛了一層厚厚的華蓋。
菱陽河西,隱藏在各處的銘文漸次亮了起來,本來睡眠就輕的莊王被微光驚動。
一片紙從窗口飄進來,連白令身上都蹭了灰。
「怎麼了?」
白令咳嗽幾聲,飛快地說道:「南郊棉紗廠,老闆小舅子還是誰的,喝多了雪釀,帶著一幫人在廠區放煙花,點了民工住的窩棚。火勢一下沒止住,躥到隔壁的倉庫,那倉庫管理不善,一堆『銀粉』(注)積在那沒人管,遇明火就炸了。正趕上附近鍍月金熔金爐加班加點,一路連鎖過去,整個南郊的地皮都給炸掀了。」
「替我更衣。」莊王知道今夜睡不了了,推衾而起,「雪釀?那玩意不是兩杯下去就只會傻笑了嗎,怎麼還致瘋?」
白令一邊替他整理外袍,一邊說道:「今日一早有邪祟通過雪釀貨船混進金平,天機閣及時將人拿下了,但之前已經有一批貨流進了市面。這些雪釀用了雙倍石雪,更濃郁,異香會誘人飲用過量。雪釀莊老闆們那驗毒手段堪比天機閣,心裡其實都有數,只是見生意好也樂得順水推船,還以『不醉人』為噱頭抬價……這種特濃的雪釀喝多了,人言行確實與清醒無異,只是損傷神智,常有放誕驚人之舉。這一陣南郊車禍比平時多了一倍,恐怕都是因為這禍根。」
莊王心念轉得極快——南郊廠區的窩棚人滿為患,有「銀粉」的倉庫必是該清理沒清理,廠區逃不過一個管理不善之罪。京兆尹滿頭包不提,那一片廠子可都跟漕運司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但京城最大的雪釀供貨商背後是兵部……這倒有得好撕扯了。
這時,莊王放在床頭小案上的白玉咫尺亮了。
莊王回頭瞥了一眼,見上面浮起了沒開頭沒落款的一行字:家裡如何?煙氣太重了,三哥和祖母千萬別出門!
「哪都有他,還不夠他操心的……」莊王心裡正裝著一千個人一千件事,沒細看,只百忙之中笑了一下。
然而嘴角還沒放下,莊王忽然又一頓:他怎麼知道?
天機閣的人間行走高來高去,鎮龍脈打妖邪,萬萬想不到,一群半仙竟會被敗家子們的炮仗弄得這樣狼狽。
南郊廠區里易燃易爆的東西太多了,風向也是天不作美,一個火星下去,直接來了個火燒連營七百里!
大運河中所有蒸汽船緊急避讓,半條河的水都被蓋在廠區了,整整一個時辰,大火才止住。
而人間行走們搬來的大雨還沒停。
奚平的視角只能跟著阿響走,看不見南城全貌。他一會借阿響看金平,一會看他的白玉咫尺上有沒有回信,眼睛要忙不過來。
劫後餘生的人們頂著花臉,也看不出誰是誰。阿響踉蹌著,看見形貌與她熟人相似的就拉住。沒人嫌她唐突,灰燼上遊蕩的都是丟了人的魂,同她一般淒涼神色。
不知哪裡飄來嚎哭,推著她,一路遊蕩到了老鼠巷。
站在老鼠巷口,阿響幾乎愣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
那條記憶里陰暗潮濕的小巷子不見了,周遭視野一下敞亮起來,一眼能看見大運河。
幾個收拾殘局的城防官兵不客氣地推開她,捏著鼻子在廢墟上亂犁。
「這有一個……五十四,」他們找到屍體,就會大喊報數,「過來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