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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丘字院,奚平一眼就看見白玉咫尺亮了,家裡有信。
奚平心裡存著事,也沒仔細看,只心不在焉地溜了一眼。
就這一眼,讓他看見信上有個錯字——「衣」字少了一點。
老太太眼花,又沒讀過什麼書,寫錯字不新鮮。但老人家天天叮囑他添衣加食,不大會連這種字都寫錯……奚平認識的人里,只有一個人會將「衣」字少寫一點,就是他三哥莊王。貴妃閨名里有這麼個字,他要避母諱。
再看那封短箋,除了叮嚀以外,結尾還有幾句,大意是「祖母老糊塗了,常常說了後面忘前面,你不要嫌囉嗦」。這話乍看是沒什麼問題,老人都愛說車軲轆話,但他們家老太太是不知道自己有這毛病的,因為就算她嘴裡的故事講過十多遍,全家還是會很有默契地假裝第一次聽說。
奚平越看越覺得,寫這封信的人是莊王。
咫尺是三哥給的,那很可能不是一對,是三塊,三哥自己還留了一塊,能同步看見他和老太太之間寫的信,也能單獨和他這邊聯繫。以奚平對他的了解,這會兒自己寫信回,祖母那邊應該是看不到的。
仿個外祖母的筆跡,對莊王來說是小兒科,特意留下最後幾句話,應該是怕真老太太過會兒再寫信,提前做好鋪墊。
奚平心思急轉,知道是他給半偶起名叫「奚悅」的事讓他三哥覺出不對了。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隨即他怕太歲察覺,動作很大地往起一跳,一驚一乍地朝侍立在側的奚悅叫喚道:「你!以後不經我允許,不許偷看我的咫尺,聽到沒有?」
半偶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隨後疑惑不解地看過來:這喜怒無常的主人好像忘了他不識字的事。
「出去出去。老太太真是……」奚平朝半偶揮揮手,一邊抓耳撓腮地找筆,一邊迅速盤算:他應該寫什麼,怎麼把他被附身的事告訴他三哥。
但就在他要落筆的一瞬間,奚平忽然一驚:不對,三哥有什麼話為何不直說?
為什麼要仿祖母的筆跡,用這麼隱晦的方式跟他聯繫?
他想起煙海樓里那隻金龜,蘇長老說過,假如和那降格仙器打聽別人的事,可能會被對方的靈感捕捉到。
也就是說,降格仙器不是什麼安全保密的東西。
電光石火間,奚平就克制住了搞小動作的念頭。
他定了定神,權當沒看出來寫信的換了人,只跟平時一樣,東拉西扯地跟祖母撒了一通嬌,又照常講起他身邊的奇人異事……今天主要是「奇人」。他先認真地畫了個青面獠牙的奚悅,隨後又在旁邊畫了個羅青石——挺形象,只有半偶一半高。
驚心動魄地寫完了信,奚平又沒事人似的拿出了那隻轉生木雕的因果獸:「前輩,這要怎麼用?」
太歲卻沉默了片刻,說道:「本座以為,你最好還是不要再寫你那師兄的壞話。」
奚平:「啊?」
「白玉咫尺是降格仙器,」太歲道,「降格仙器之所以沒人愛做,就是因為這些貴重的垃圾漏洞百出。哪怕是開竅期的半仙,只要稍有手段,也能隨意窺視,何況築基?你方才在咫尺上畫羅青石的鬼圖,與當面羞辱他沒什麼區別。」
奚平:「……我畫的不是鬼圖。」
太歲沒理他。
「不是,」奚平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憤然道,「前輩,那你剛才怎麼沒告訴我?」
「人總要受幾次教訓才記得住。」太歲冷淡地說道,「玄門不是你們人間,有大道三千,別人會有什麼手段、什麼法寶,你想都想不到,本座教你的第一課,就是要謹言慎行。」
奚平不吭聲了,表情明顯是不服。
太歲旁觀他作死,故意沒提醒,是因為察覺到此時與奚平通信的咫尺與平時來信的並不是一塊,起了疑心。
不過現在看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多慮了:那傻少爺完全不知情。而咫尺另一邊的人見他這麼埋汰羅青石沒提醒,似乎對「降格仙器上不能寫高手名諱」一事也不太了解,估計也是個不熟悉玄門規矩的凡人……可能是不好意思表達牽掛的父兄之類。
奚平本色出演了委屈無處訴的少爺——他確實是故意用羅青石試探大邪祟,順便隱晦地給他三哥傳信,但真的沒有故意「畫鬼圖」羞辱誰。
哪有明知道人家能看見還故意羞辱對方的,找事麼?他畫的明明是正經肖像!
他越想越覺得大邪祟沒有欣賞眼光,憤憤不平地擺弄起轉生木雕。
忽然,他捏著木雕的手指起了微微的涼意,奚平耳邊一下炸起了無數雜音,他激靈一下要縮回手……未果。
太歲控制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木雕。
「平心靜氣,」太歲說道,「入定,你不是學過了嗎。」
奚平努力忽略著耳邊的動靜,閉上眼,凝神於眉心。他眼前不同的圖景飛快閃過,一剎那間,奚平與無數雙或渾濁、或黯淡的眼睛對視又分離,最後,停在了少女那雙顏色略淺的杏眼上。
找到阿響了。
阿響遞給春英一壺水——春英方才不歇氣地罵了半炷香的街,把不安好心的鹹魚伯祖宗十八代挨個揪出來玷污了一遍,那老賭棍躲在屋裡裝死,連個屁都沒敢放。
然而這樣暢快淋漓的一場大罵噴完,她倆心裡卻都沒鬆快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