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頁
「哇,」奚平感慨了一聲,「沒心沒肺」地扭頭問龐戩,「師兄,那不是跟咱們梁總督的資歷差不多了?」
呂承意心裡一突,一抬頭,正對上龐戩那雙刀鋒似的眼,他又忍不住看了安陽長公主一眼。
不過狗活兩百歲都能學會打算盤,人自然也成了精怪。
呂承意猝不及防地挨了奚平一個敲打,卻只是一頓,隨後便滴水不漏地笑道:「不敢當,梁師兄是南礦第一批駐礦管事,早年為家國犧牲過的。我資質差,道行也低微,哪裡配和他比——梁師兄調回金平可也有幾年了,近來可好?」
龐戩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多謝關心,我前些日子剛去看過他,挺好。」
三人一番寒暄暗潮洶湧,旁人卻不知道梁宸已經被劫鍾收了。趙振威熱情地說道:「一聽殿下召喚,我就知道是天機閣的大人到了,早在思北樓定了桌酒席給二位接風洗塵。礦就在這,也跑不了,龐大人,奚世子,咱半仙畢竟沒辟穀,還是以食為天?」
安陽長公主半開玩笑道:「倒顯得我不周到了。」
趙振威長袖善舞,一點磕絆也不打地接了長公主的玩笑,三言兩語就張羅了起來。龐戩已經放出了因果獸,無可無不可地隨了主便,摘了不見光鏡,讓趙振威領著,往「思北樓」走去。
「這百亂之地,鳥都不來,唯有咱們大宛駐地車水馬龍,」趙振威一邊走一邊介紹,「尤以『望南思北』二樓聞名,做的都是從孤本古籍上摳下來的南闔特色菜——望南樓更地道一些,思北樓按著咱們宛人口味稍有改良。不少別國人費盡心機弄一張通關文牒到咱們礦上來,就是想來嘗嘗這南國舊味……哎,諸位師兄,咱們到了。」
只見熱鬧的駐地小鎮上,離碼頭不遠處有兩座酒樓,一座朝南,一座朝北,中間隔著一條街。
二樓檐牙相對、露台相望,飄出來的酒香混在一起,是傳說中的南闔花釀。
這時,奚平靈感一動,一輛馬車正好與他們在路口相匯。
魏誠響含著靈石,正見縫插針地打坐吐息,忽然聽見轉生木里的前輩說:你現在往馬車外看一眼,小心不要露臉。看一個穿灰長袍的中年人。
魏誠響一驚,倏地睜開眼,依言將車簾掀開一角。
第一個撞進她眼裡的卻是個錦衣青年,雖然只露出側臉,五官卻幾乎晃花人眼,那人與蒼茫破敗的百亂之地格格不入。
魏誠響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心道:「哪裡來的金貴人,這樣好看?」
然而這念頭只匆匆一閃,她懷抱血仇、步步驚心,能輕易吹皺少女心的楊柳風已如過眼煙雲,魏誠響很快便將視線從那青年身上拔開,搜尋穿灰長袍的中年人。
綴在一行人最後的呂承意只覺懷中轉生木一熱,他不動聲色的回頭看了一眼,對上了一個少女的目光。
魏誠響沖他一笑,呂承意幾不可查地一點頭,確認了彼此的身份。
車與人擦肩而過。
「叔,」魏誠響興奮地在心裡問奚平,「穿灰衣服的就是你嗎?」
「放屁,」奚平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讓你看的是『無常一』!給我記住這張臉,這是他真臉。」
魏誠響:「……」
不早說,白笑了。
老九隻見「聖女」掛上車簾,一張小臉上笑容迅速消散,又繃成了冷若冰霜的樣子,不由得一陣膽戰心驚,心說:「聖女現在還是凡人身,方才要不是她掀開車簾,我都沒察覺到一前輩就在附近……太歲果然在她身上!」
他越發恭謹,到瞭望南樓門口,先一步跳下車去,以手搭階,伺候聖女。
魏誠響不客氣地踩著他下車,就聽門口迎他們的昭雪人低聲道:「望南樓是咱們兄弟的產業,安全,雅間早備下了,請。」
馬車擋住了魏誠響瘦削的背影,一街之隔的思北樓,大掌柜親自出來接貴客進門。
趙振威介紹道:「思北樓是咱們駐礦辦匿名出的資,自家地盤,咱們要用,便不接待外客,沒有閒雜人等。」
一街之隔,仙人往南,邪祟朝北。
街上人來人往。
行商帶來貨物,就地出手,再將南疆奇貨帶走,因此到處都是擺攤的。離望南思北樓不遠處還有個雜耍台子,兩個百亂民在那台上的鐵籠中賣力地互相撕咬。然而本地人早不覺得新鮮,駐足者寥寥,收賞錢的夥計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礦工的孩子們不知從哪弄來一個風箏,牽著線一通瘋跑,風箏卻還是往下掉,砸到了一個清河泥的苦力身上。那苦力背著重物,未及躲閃,髒兮兮的帽子給風箏砸了下來,露出一張畸形的面孔——也是個百亂民。三成的百亂民生下來就像沒有神智的瘋狗,其他雖然長得沒有人樣,但多少還算是人,可以自願拔去牙齒指甲,去各國駐地干苦力……或是牧靈獸。
礦上的頑童們見慣了百亂民,也不害怕,搶迴風箏,撞了那苦力一個趔趄。苦力蜷縮著不吭聲,等頑童跑遠,才小心翼翼地撿起帽子戴上,目光落在此時勝負已決的鐵籠里。苦力與喘著粗氣的勝利者對視了片刻,又麻木地背起東西,繼續往前挪去。
頑童們興高采烈的聲音沿街傳來:「賤民!賤民!」
「唉,這幫沒家教的惡童。」望南樓的店小二殷勤地對魏誠響說道,「姑娘留神腳下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