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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半仙也能輕易在黑夜裡視物。奚平好多年沒有泡在這樣純粹的黑里了,他一恍惚,幾乎有種自己「消失「了的錯覺,下意識地攥了一下拳頭,才要捏一個符咒,便聽有人喝道:「別、別亂動靈——靈氣!有火……火……火……」
聞峰主做事雷厲風行,說話實在太急人。
好在奚平領會得快,聞斐還沒「火」完,便聽「啪」一聲,奚平點著了一個火絨盒——純煤油,人工鋼殼,連鍍月金都沒有。
豆大的光照出老遠,奚平一眼看見附近橫七豎八的修士。他一驚,忙俯身按住一個人間行走的頸子。
「被、被……被輿——圖震暈了。」聞斐順著光靠過來,「無、無……妨。」
奚平舉起火苗,借著火光環視周遭,發現自己應該還在金平城,周遭風物跟他掉下來之前沒什麼區別,菱陽河東塌樓的形狀都一模一樣。只是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除了被卷進來的修士,沒有一個活物,靈氣也凝滯極了,他鼻尖充斥著一股古墳的土腥味。
「我們是像當年趙隱一樣,被卷進來了嗎?」奚平問道,「這裡有多大?姓趙的當年怎麼出去的?」
「大、大大宛有多大,這就……就有多大。」聞斐十分吃力地說道,「趙……趙……趙……靠南——南聖和天、天打雷劈……「
奚平:「……」
相傳玄隱山有四大憾事:支將軍不收徒是因「惑」,大長公主不著彩衣是因「道」,林大師不煉器是放不下……所以聞峰主不開口是因為結巴?
這位怎麼跟別人不一樣的?
聞斐瞪起狐狸眼:「你看、看看什——麼看!」
奚平想了想,誠懇地出了個餿主意:「聞師叔,你說這裡不能動靈氣,你扇子還丟了,你說得費勁,我聽著也難受。我看你要麼唱歌得了,聽說那什麼的……唱起來就不結巴了。山坡羊還是折桂令?不必合轍押韻,我可以口哨伴奏。」
聞斐怒道:「消、消遣老子……我要告、告……告訴你師父!」
奚平虱子多了不癢——林熾在飛瓊峰門口上訪不知多少次了,心說:十多年了,我師父還能不知道我是個什麼玩意?
「行吧,出去告。輿圖拓本是你帶來的,現在怎麼辦?」奚平擺擺手,搜遍全身,他摸出了一塊轉生木,「不想唱就不唱,信得過我,你就滴血在上面,直接用神識『說話』能快點。」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徒弟坑人,大不了他將來回飛瓊峰找支將軍討債,聞斐想也不想,便在轉生木上按了一滴血。
「輿圖中的靈氣與外界不同,一旦混入你真元,你就永遠長在裡面了。」聞斐只要不開口,語速就跟他扇子往外彈的一樣快,借著奚平的火光,他一邊解說,一邊挨個給人事不省的築基修士們餵清心丹。
奚平一邊給他照亮,一邊將他說的要緊信息轉述給剛醒過來找不著北的築基們,又問聞斐:「不能動靈氣怎麼出去?靠腿走?出口在哪?」
聞斐面色有些凝重,搖頭道:「我們可能暫時出不去,當年南聖是用自己的神識壓制住了輿圖,生生給趙隱撐開了一條出路,趙隱跟著升靈時的雷光走出去的……除非我們中間再出一個月滿聖人,撕開一條通路……要麼就得等人再次收服輿圖。」
奚平腳步頓住了。
他們所有人加一起,跟「月滿」大概也就差天和地那麼遠,而能再次收服輿圖的……
就在這時,地面忽然震動起來,奚平耳畔「嗡」的一聲,悽厲的慘叫聲突然衝進了黑暗寂靜的輿圖裡,奚平本能地循聲放出了神識。
只見距離金平不遠的寧安一帶,凡人隨著塌陷的樓宇和地面被吞進了輿圖中——地脈碎到了寧安,林宗儀和端睿陷在金平,管不了那麼遠!
第171章 鏡中花(十四)
聞斐:「別亂動!」
可是已經晚了。
神識外放到六感不及之處有一定風險,被不懷好意的高手逮到夠喝一壺的,半仙和築基通常都會有所顧忌。但對升靈來說,凡間五陸四海基本能橫著走,世上「不懷好意的高手」沒有那麼多。
除非像上回南海混戰一樣,明確知道附近有懸無和凌雲山九龍鼎,不然奚平一般都沒什麼顧忌,八年來他在人間囂張慣了,這回可算上了一課。
黑暗中,他外放的神識像一片脆弱的風箏,激怒了輿圖。一陣仿佛來自蠻荒時代的暴虐颶風當空襲來,奚平猝不及防,散出去的那縷神識已經被碾碎了。
他眼前一黑,眼神都散了,整個人空殼似的軟了下去。
旁邊龐戩吃了丹藥才醒,人還是懵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一點,一把沒拉住人,只拽住了奚平的頭髮。
聞斐頭皮一緊,別過眼簡直不忍看。
幸虧奚平被拖進輿圖之前正在跟無心蓮交手,神識被那禿子撕得都麻了,在被龐總督利爪薅成斑禿之前,他及時緩了過來,散在周遭轉生木里的神識迅速回來撐住他的身體。他險伶伶地以腳跟撐地,順著龐戩的手勁,斜著身子轉出了半個錐子形,「噗通」一下單膝跪了下去。
聞斐生怕別人跟他一樣莽,迫不得已開口警告道:「此、此地不、不可亂放神、神識!」
奚平的太陽穴像是被人拿一對大銅鈸拍過,額角青筋暴跳,感覺腦袋都變成了紡錘形,輿圖給他那一下堪比被無心蓮撕走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