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哦?」
奚平:「尊長聽說過『崔記』嗎?」
龐戩還真聽說過。
崔記是江南最大的珠寶行,在金平城裡最繁華的地方獨占一個鬧中取靜的大院,那些貴夫人大小姐們身上要是沒兩件崔記的東西,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字號有名到了一定程度,不買他家東西的人也會有耳聞——比如毛孩子都知道合音樓的狀元紅,和尚也聽說過棲鳳閣的桂花鴨,龐都統這麼個大老爺們兒,也能認出崔記那割開了全金平貴婦荷包的鯉魚小印。
奚平在點心匣子裡挑挑揀揀: 「我娘就姓崔,崔記是我外祖家的買賣,我娘有三成股份。」
此事說來話長:崔夫人當大小姐那會兒,一次跟小姊妹郊遊,途中馬車壞了。侯爺正好碰上,好心搭了把手。崔大小姐是個花痴,一眼就被他色相蠱住了。
侯爺那時候還不是侯爺,只是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雖然在崔大東家眼裡,姓奚的約等於是窮光蛋,但以世俗眼光看,芝麻官也是官宦之家,也比商人門第高,奚家就這麼一個兒子,不可能入贅。
反正不是良配。
但大小姐不管,非他不嫁,誰勸也不管用。崔大東家氣急敗壞,說有本事你嫁,嫁了那小白臉別認你爹。大小姐於是謹遵父母之命,跟崔氏斷絕關係,扭頭嫁了,一根線頭也沒帶走。
誰知道風水輪流轉,後來奚家大姑娘進宮出息了,混來混去,當年那不靠譜的小白臉居然仗著裙帶關係混成了永寧侯,「豬油蒙心」的崔大小姐成了侯府夫人。
侯門的親戚豈能不要?於是大東家和崔夫人的父女親情自然就續上了。
大東家面子上風光了,永寧侯府、連帶著宮裡的貴妃也都寬裕了,皆大歡喜。
奚平大概講了講侯爺的發家史,點評道:「其實我感覺這更像我娘和我姑喜結連理,我爹在裡頭就是個添頭。」
龐戩:「……」
他聽完不知作何評論,反正就是有點羨慕。
奚平往嘴裡塞了顆松花糰子,挑釁似的吊起眼覷著龐戩,半帶嘲諷地一笑:「尊長,想什麼呢?我們家這種沒根沒基的,全仗聖人恩典,御史台八百雙眼十二個時辰盯著,動輒得咎。不該碰的東西,一個銅子兒掉地上都不敢撿,你當佞臣那麼好當?」
龐戩被他頂撞得一愣。
人人見人間行走如見真神,王公貴族也都客客氣氣的,何況龐戩還是出了名的難打交道。自打他當了天機閣的掌權人,就沒被人給過臉色看。這感覺可新鮮,龐都統一時竟沒生氣,好奇地問道:「小子,你知道你就算從潛修寺回來,也得在我手下當差吧?」
奚平:「那可沒準,我要是除了吃胖十斤一無所獲,大概得去御林軍的少爺營當差。」
龐戩:「……」
他難得噎了片刻,隨即失笑,想起這小崽子在安樂鄉里的光棍行徑,確實是頭天不怕地不怕的神獸。
龐戩伸手從袖子裡摸出了一條小金箔,丟給奚平:「我失言了,送你個小玩意兒賠不是。」
「謝謝尊長,」奚平收禮物向來痛快,別人敢給他就敢要,從不虛偽推脫,「這是什麼?」
「馴龍鎖,滴血認主,馴獸用的。」龐戩用下巴一點旁邊的半偶,「這小東西要吃靈石,吞金子不帶往外拉,等閒人養不起,既然你有錢,他歸你了。」
「啊?」奚平先是一愣,隨後調門憑空高了一截,「不是,這不是邪祟的東西嗎?它還咬人!我要它幹什麼,拿它做法咒死仇家嗎!」
小半偶同樣面露驚恐。
「半偶身上要是能放惡咒,天機閣早處理了,等你?扣上馴龍鎖他就沒法咬你了,你想讓他幹什麼他就得幹什麼,」龐戩往後一靠,身體「融」進了車廂壁里,只剩五官浮出來,說,「要不然潛修寺里可沒人伺候少爺,你得自己鋪床疊被。」
奚平本想斷然拒絕,嘴都張開了,聽說後半句,又遲疑了。
「行吧,」龐戩的五官下面伸出一隻手,「你不要就還給我。」
奚平迅速將「金箔」攥進手心,撐起三尺厚的臉皮一拱手:「長者賜,不敢辭,卻之不恭。尊長,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小混蛋。
龐戩隔空伸手點了他兩下,穿牆出去了。
他一走,小半偶立刻面露猙獰,朝奚平撲了過去,要搶那馴龍鎖。可是正像龐都統說的,半偶只是模樣詭異,也確實沒比普通小孩多什麼神通,反正奚平一隻手就輕鬆制住了他。
情急之下,半偶張大嘴,一口咬在奚平手上。
那一口釘床一樣的牙是真尖,奚平手上立刻滲出了血,血珠蹭到了金箔片上。馴龍鎖瞬間伸長,「啪」一下在半空中一抖,分開一人一偶,然後卷在了半偶脖子上,結成了個項圈。
小怪物立刻被控制住了,提線木偶似的退後幾步。
奚平則有種奇特的感覺——那項圈……不,被項圈捆住的小怪物好像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類似於貓尾巴:不管它的時候,它會自己動,想管的時候就能隨心控制。
奚平試著命令:「你往左邊走兩步?」
小怪物臉上露出掙扎不甘心的神色,腿卻乖乖往左邊邁了兩步。
「往右。」
小怪物聽話得好像奚平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