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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戩應聲穿過院牆,在廊下放了傘,等白令開門。
他臉上八風不動,心裡卻是駭然:除了支將軍,至今沒人知道他道心已成,這莊王一屆凡人,怎麼看出來的?還張口就點破他道心?
還有那些銘文……
莊王府的銘文沒有逾制之處,確實都是玄隱山統一賜的「三等銘文」,換做別的人間行走來,可能看不出任何問題。但龐戩恰好對銘文有些了解,一眼看出了問題。
銘文之博大精深,大概只有混沌中出生、親手分天地的盤古大神才敢說懂。有人甚至認為銘文是世間風流雲動、江流下海之基。
一個銘文字落下,甚至可能改換寒暑,讓白雪上開杜鵑,烈日下結霜花。銘文的每一筆必須極精確,長一分短一毫都得出大事。甚至刻錄人不同,刻錄時間地點不同,銘文字的形態都有變。
銘文需要調用刻錄者的真元,只有築基修士能刻。但九成的築基修士別說雕刻,能大概看懂三等銘文就不錯了。哪怕是專門研習銘文的修士,一學上百年,都可能連個簡單的四等銘文字也刻不好。
像郡王府用的三等銘文,必須由專人算好良辰吉時,請左右暫避,按極嚴苛的手法和順序碼好,順序錯一點,能把花園炸成廢墟。
可這莊王府南書房的銘文順序完全不對,分明是被人重新排過的!
以龐戩的造詣,看不出那些打亂的銘文是怎麼排的,他只知道方才隔著薄薄兩座牆,他聽不見南書房一點聲音。
跟這些一比,莊王身邊這嚴格來說算「邪祟」的暗衛都不算什麼了。
莊王見他來,也沒起身,腿上搭著一條厚毯子,含笑道:「我自小體弱,一到陰雨天就常犯膝腿疼,恕不能起身相迎,尊長原諒則個。」
龐戩忙客氣道:「不敢。」
白令默不作聲地上了茶,莊王看了白令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尊長孤身一人前來,想必不是到我這來『燒紙』的,不知有什麼見教?」
對方不知深淺,龐戩乾脆也不繞圈子:「我是接了內門支師叔的密令來的,他不讓我告訴別人,只讓我來找殿下。」
莊王搭在膝頭的手指一蜷:「哦?」
龐戩道:「關於永寧侯世子的事。」
莊王臉上春風似的笑容散了,一雙黑沉沉的瞳孔看過來,讓人想起不見底的井。
「奚士庸又在潛修寺淘什麼氣了?仙門不用客氣,犯了錯只管打就是了。」他接過白令遞上的茶碗,和緩地,好像經不起疾聲似的有氣無力道,「再說我哪管得了他?尊長應該去找永寧侯爺才是。」
龐戩就說:「殿下,是世子自己告訴師叔,讓我們來找殿下的。」
莊王手裡瓷杯和杯蓋一碰,「嗆」一聲脆響。
「師叔說,因我們一時不查,當時在南城外叫那邪祟跑了,不知用什麼邪法附在了奚師弟身上,連端睿大長公主的耳目都能瞞過去。好在師弟未開靈竅,人也機警,設法將此事報給了師叔,並說有辦法傳信於殿下,讓我們來找殿下。」
莊王沉默片刻,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對仙門……很是信任啊。」
「是,我們無論如何也會保奚師弟周全,」龐戩道,「殿下神通廣大,連我道心都能一口道破,想必已經知道那邪祟自稱『太歲』,升靈圓滿,雖然修為與實力不甚匹配,但很有些古怪手段。人在他手上,我們不敢輕易驚動那邪祟。師叔已經回內門請仙器了,但我們先得查出那邪祟真身真名,才能知道怎麼將他從奚師弟身上剝離開。殿下,您這邊要是有消息,能不能幫我們一把?」
莊王一抬眼:「尊長,都說道心是修士的命脈,你的道心被我知道了,你不怕?」
龐戩面無異色,磕絆都不打一個:「道心本來就要不斷質疑,不斷叩問,渡劫才能圓融,怕人問的道心,怕是連自己也信不過,自欺欺人罷了。龐某人不以為短。」
莊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尊長,你的資質,不進內門可惜了。」
說完,他將搭在腿上的毯子一把掀開,站了起來,終於朝龐戩回了個禮:「大選那日本王因小恙沒去天機閣,無緣見支將軍是何等風采,竟連我們家的混世魔王都收服了。既然那混帳都交代清楚了,我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他話沒說完,突然,窗外傳來一陣奇特的水聲。
莊王一頓,白令立刻飛身而出,片刻後,他將不斷撲騰的青瓷魚取了回來:「王爺,真的有信!」
尺素魚?
龐戩一愣,心想怎麼這麼窮酸,難不成半偶真把那小子吃成了窮光蛋?
就見莊王已經將信展開,飛快地掃了一遍,遞給龐戩。
龐戩接過來一看那工整拘謹的字,就直覺不像奚平寫的,再看開頭落款,發現來信人是一個名叫「啟」的小弟子。
信中語無倫次地向家人求救,說了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啟」說,奚平手裡拿著個轉生木做的怪獸,已經畫成了自己的模樣,甚是詭異——他一看見那木雕,就胸口發悶,喘不上氣來。有匿名的高人告訴他,那木雕是行魘勝之事用的,只等他一開靈竅,就能引妖邪奪他的舍,奚家已經雇了邪祟在安樂鄉設好祭壇,要從他下手,謀害太子。
邪祟還有名又姓的,別人一嚇唬就什麼都信的姚二公子寫道:「名叫魏誠響,就藏在南郊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