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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披著一身蛇鱗疤,跪坐在地上發了會兒呆,聽見密道里傳來人聲,料想是邪祟的同夥來了。只得小心地將雪青絡子收起來,打起十二分精神,先去應付那些人。
「天意吧。」他想,將自己肩頭的傷捏成刀傷模樣,一直拉到脖頸——這樣一時半會就不用說話了,以防露出破綻——隨後他躺倒在地,將神像請了起來。
衝進來的邪祟大呼小叫地跑向他們的「蛇王」,連人再神像一起抬走了。
徐汝成假裝重傷,深夜一干閒雜人等走了,陪護的煙雲柳也迷迷瞪瞪了。徐汝成這才悄然釋放出一點迷香,煙雲柳一聲不響地栽了下去。
徐汝成看了他一眼,從芥子中掏出一塊很小的玉咫尺,在上面寫道:「蛇王已死。」
片刻後,咫尺上的字消失了。
對面回道:「已通知其他弟兄,會配合你。」
徐汝成鬆了口氣。
便見咫尺上字跡又一變:「先人可瞑目了。」
徐汝成盯著那行字呆了許久,嘴唇微微顫動了起來——白先生記得他因何入門的。
潛修寺送走了弟子,就越發幽靜起來,是個理想的清修處。
五年多,新修的丘字院裡竹與樹已經長了起來。
稻童在院裡打掃著落葉,北屋的靜室中,一雙眼睛悄然睜開,看向眼前展開的「問天」。
紙卷上面是白令熟悉的字:十七里鎮已拿下。
第70章 不平蟬(四)
周楹回道:知道了,不日下山。
才把這卷問天發出去,他就聽窗外「嗷」一聲慘叫,黑貓從院牆上一腳踩空,翻滾了下來。
周楹一拂袖,袖口風從窗縫裡飛出去,穩當地托住了傻貓。
把貓逗下來的青鸞鳥撲騰著翅膀跑了,屁股後面留下一串彩虹。黑貓奓著毛跑進來,急赤白臉地告起狀來。
它老了,在貓里已經算很高齡,眼周嘴邊的毛稍有褪色,表情看著嚴肅了不少。隨主人在潛修寺住了五年,它泡在漫山的靈氣里,如今還算硬朗,也許能活個小二十年。不過它活三十年也沒什麼長進,依然是只戰鬥力旺盛的缺心眼,滿山的祥瑞沒事都愛跑來招它——尤其那青鸞,天天扎著尾巴過來逗貓,風雨無阻。
周楹才要將它抱起來,手伸了一半,目光往外瞟了一眼,抬起手指豎在嘴唇邊:「有客來了,安靜點。」
說完,他起身迎出來,一推門,端睿大長公主正好落在丘字院門口。
周楹客氣地拱拱手:「端睿殿下。」
論血緣,端睿大長公主是他姑……不知多少輩祖母,但周楹從來不其他周家人一樣喊她「老祖宗」,也不叫「師叔」,口氣就像個平輩論交的外人——他不算拜入玄隱門下。
五年前,無渡海陰謀破產,周家幾十代瘋子們籌謀了八百年,落得個功敗垂成。魔魂不全的大魔被玄隱三長老聯手打散,重新鎮住,無渡海里最後一具靈骨祭品得以保全,回到了主人手上。
不過大宛沒有因此改朝換代,目前還姓周。
一是因為碧潭峰穩穩噹噹地在玄隱山上鎮著,端睿大長公主這個半步蟬蛻還支撐得起周氏;二來是無渡海事發時,大宛民怨已經積攢到了一定程度,正好炸開,將各大世家諸多齷齪炸到了檯面上,玄隱三十六峰主,除了支修這樣少數幾個幾邊不靠的,就沒有不灰頭土臉的。大夥一起丟人現眼,烏鴉哪有臉嫌豬黑,追究周氏也就沒了底氣。
反正封魔印破碎後,靈相上打過黵面的,靈台都隨那黵面一起毀了,沒給玄隱山剩下一個活人。
周坤被封魔印反噬而死,這一把掀牌桌帶走了一票人,黃泉路上他老人家可不寂寞——光是死在暴民叛亂中的就不計其數,這回仙山也壓不住朝野動盪,事後為了平民憤,只能捏著鼻子將自家不成器的後輩推出來挨刀,又倒下一大幫。
五年來,各地商會換血,幾乎成了一些人私產的漕運司大權收歸朝廷,「南廠法」、「土地法」等一系列法、稅改革雷厲風行地推行開——這些都是現成的,是太明皇帝生前想推、最後卻都不了了之的政令,文稿幾經修繕已經十分完善,稍做調整照抄就行。
失地農民未必能拿回地,祖墳總歸是保住了;廠房中勞工未必能居者有其所,但因不捨得填靈石就填人命的破事暫時沒人敢幹了;小商小販在商會裡自然還是沒有說話的份兒,不過好歹能混進去有個座。
大世家一手遮天的局面被太明皇帝暴力破開,再也沒人攔著騰雲蛟滿地跑了。
其實回過頭來再看,太明皇帝那個時候借南郊大火一事,將自己唯恐天下不亂的皇三子放出金平四處點火,倒像是預見到了這一切,有意為之。
否則金平電閃雷鳴的那個夜裡,周坤好端端的,為何要將周氏的秘密對永寧侯和盤托出呢?
他是周家最後一個走火入魔的伏魔人,是註定了要圖窮匕見的一位。
冥冥中,他是否已經預見到了周氏命中注定的敗局?
他那時候,是不是已經不在乎東海大魔能否替周家討回公道,只想好好清一清這大宛的沉疴?
他死相上那割裂的表情,到底哪一個是真實的?
太明五年,周坤將親生兒子的靈骨放在祭壇中,偷走了心魔種,用在哪,至今不得而知。之後不久,玄隱山就發生了一場內亂,四長老之一閉關,一位升靈峰主被剔骨。當時尚且年輕的太明皇帝趁機在朝中掀起了一場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