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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平沒聽進去他話中深意,很功利地問:「我把劍練厲害了,能庇護親朋好友嗎?」
「親朋好友,」支修笑了,回頭看了年輕的弟子一眼,他眼神晦澀難懂,話音裡帶了一點憐愛的輕柔,「士庸啊,大道通天,路上沒有親朋好友。」
「那我幹嘛去?」奚平斷然道,「師父,您還是教我點用得著的吧,我要下山弄死這幫邪祟!」
支修看著他,很奇異的,感覺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罷了,」他嘆了口氣,「你跟我來。」
照庭攜著主人往飛瓊峰上去了,奚平一愣,連忙操持起他剛學的御劍,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便聽一聲輕響,他師父開了山印。
「開竅期修士只能用開竅級的仙器,高等的你使喚不動,你拿顆芥子,撿有緣的,挑幾樣帶走。仙器之間也有對脾氣的和相衝的,你挑的時候留神些,別讓它們將來在你口袋裡打架,也不要超過五件。」
「才五件……」
一顆松果滾下來彈了奚平的頭。
支修的聲音從山頂上傳來:「你以為誰都能和你那龐師兄一樣,一身雞零狗碎不亂套?他那是百年出生入死的積澱。就你這半吊子,四五件仙器擺弄得過來就不錯。東西帶多了,真遇上事,還不夠你挑仙器的,等你長點本事再來討。」
「刻銘文需要築基,但常見的銘文字你要認識,拿本書路上看。」
「法陣可以視作低等銘文,只是需要靈石、容易刪改罷了,也沒有銘文那麼大威力。不過運行規則雖有不同,大體思路類似,你功課不要放下。入門沒別的捷徑,背就是了。」
「至於符,劍修不常畫符,符咒一道我也稀鬆,《符咒典》你帶走,用得著哪個就照著畫,忘了再查。失敗了就是靈氣沒控制好,多試幾次就會了。畫在符紙上容易些,熟練了也可以直接憑空打。」
「還有這個,接住了。」
支修話音沒落,奚平汗毛突然豎了起來。
下一刻,一道劍氣直逼他眉心,半個飛瓊峰都跟著戰慄起來。
然而那睥睨無雙的劍氣卻沒傷他分毫,只是鑽進他眉心,化入了他百骸中。
奚平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
「這道劍氣你帶走,化入骨琴,危急時可以彈出去唬人。只是半仙沒有真元,升靈劍氣也不是凡間那點靈氣撐得起來的,彈一次得抽兩顆白靈。省著點,別把你家那幾座礦山彈破了。」
奚平:「……」
崔記的表少爺也聽得膝蓋一軟。
「下山令我尚未交還,你帶去,只說我派你去追查邪祟餘孽。」支修說道,「士庸……」
他像是還有什麼想囑咐,然而終於化在一聲嘆息里。
金平城依舊不見天日,飛瓊峰的旭日已經染紅了莽莽雪原。
第38章 魍魎鄉(一)
太明二十八年以喜氣洋洋的玄隱大選年開局,不料那一點仙山飄來的吉祥氣這麼快就見了底,竟沒能撐到年尾。
臘月初八夜裡,南城郊外一場大火震驚朝野,濃煙連日不散。
第二天後晌,大火起源的棉紗廠中,大東家吊死在自家樑上,腳下鋪著「血債血償」四個大字。
兩天後,漕運司孫禹慶郊外祭祖途中遭人刺殺,雖有侍衛拼死保護,受驚過度的孫大人仍是一病不起。運河辦大廈外面被人畫了爆破法陣,未遂——邪祟給法陣埋碧章石的時候被青龍塔察覺,天機閣趕到時自爆身亡。
民怨聲起,妖邪猖獗,人間行走們疲於奔命,各地天機閣分部頻繁上報損傷。
太明皇帝震怒,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漕運司數位重臣下獄,驚動玄隱山四座峰主聯合發函垂問。
臘月十五,大朝會上,太明皇帝下旨,令太子周桓主審雪釀之禍,莊王周楹徹查運河沿岸廠房盤剝勞工一事,不等過年,即刻出京。
諭令一落下,連太子和莊王本人都愣住了。兩人罕見地面面相覷了片刻,心裡都嘀咕:老爺子這什麼意思?考校?
散了朝會,太明皇帝跟太子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就令其回去琢磨章程,將莊王單獨留了下來。
莊王不意外——雪釀的事其實不難查,不用太子示下,底下人早準備好了替罪羊,烹羊宰牛好過年。漕運的水可就太深了,更不用說陛下不止劍指南郊,大有要在全境大動干戈的意思。
「今日熬了銀耳雪梨湯不是?去給老三端一碗,」太明皇帝吩咐內侍道,「銀耳挑出去,這小子毛病忒多,他不吃那個。」
「不用麻煩,」莊王沖太明皇帝笑道,「兒子都什麼年紀了,早不挑嘴了。」
「在你老父面前說年紀!」皇帝點了點他,「豈有此理。」
皇帝沒真生氣,莊王就半真半假地告了個罪,等著他說南巡的事。
老皇帝朝堂上風雷似的暴怒好似一張面具,下了朝會一摘,他又成慈和的「老父」了。正事不談,他不知什麼毛病,拉著莊王說起家常,瑣事沒完沒了地數了一堆,末了還提起了奚平。
「正德家那個小子,我聽說投了支將軍的眼緣,提前進了內門?」
「正德」就是永寧侯爺的表字,莊王便道了聲「是」:「誰也沒想到,舅家受寵若驚,又怕他到內門還那麼不知輕重,惹峰主煩。」
「支將軍出了名的好性情,哪會跟小輩計較。」老皇帝想起什麼,又笑道,「那個小混蛋我可記得,小時候路還走不穩,第一次抱來給我看,就敢動手揪我鬍子,膽大包天……三歲看老,我就說,他將來沒準有大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