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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平應景地撞到了一隻頭頂耷拉下來的手,一抬頭就看見個吊死鬼似的神識直勾勾地看著他,半張臉都被融進了藕壁里。
「無心蓮里養神識,凡人進來能活個一二十年,開竅三四十,據說有一個神識特別凝練的築基活了百年之久,升靈麼……此地只有你我,還不知道。他們『活著』的時候,有呼天搶地整天罵街的,也有跟你一樣妄想逃出去的,還有絕望以後自暴自棄的,千姿百態,那禿子都沒幹涉過。等這些神識徹底死後才會被蓮藕慢慢消化。」
奚平感覺被手碰過的那塊頭皮直發麻:「所以這到底有什麼趣味?」
「趣味不知道,我猜他是停不下來。」秋殺一攤手,她手和腳實在太長了,一舉一動都有種別樣的風流,「上古魔神無心蓮你應該聽說過,腦子有問題,裂得跟石榴似的,還是個看書會串行的頂級靈感。這禿子據說是被他那沒□□的師尊強塞進無心蓮里的,要麼繼承要麼死球,雖然湊合活下來了,但頗為勉強——他其實沒那麼得天獨厚,天生就一個神識,繼承無心蓮道心後,生生被割裂成了好多塊。所以我猜,他拼命地收集神識,可能只是想填滿那些藕心。」
說話間,秋殺已經輕車熟路地走進蓮藕深處,喃喃說道:「藕心裡有別人,才能當他的對照,讓他找到自己,哪怕抓來的人天天日他祖宗……算了,瘋子的事,你聽不懂就聽不懂吧,我看你天真無邪的,連常人的事也想不太明白——啊,你說得對,他果然拿到化外爐了!」
奚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蓮藕深處有一處很大的空間,他之前聽見的心跳聲似乎就是從這裡傳來的。血紅色的「牆壁」急促地搏動著,上面還有壁畫,畫的是個一人來高的火苗,裡面還有個模糊的人影。
人影是中等身量的楚國女子,個頭才剛到秋殺胸口,她便彎下腰,湊近了那壁畫,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那模糊的人影從牆上摳下來。
「她有影子了,是不是?」秋殺也不知道是在和奚平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先前都還沒有……你看她,五官都有模糊輪廓了!」
奚平:「誰?這是什麼?」
「是她道心的投影。」 秋殺恐怕驚擾畫上人似的,聲音放得很輕,「無心蓮吞下神識後,會慢慢消化道心,這樣,蓮藕上就會留下道心的投影。禿子那廢物,吃屎都趕不上熱的,太慢了,從我這拿了爐心火兩年多,現在都沒參透爐火。這回拿到了化外爐身,我看他總算是明白了點。」
奚平的目光在暗處微微一閃,端起林昭理那張時時刻刻都找不著北的臉,一迭聲地問道:「什麼?是惠湘君前輩的道心嗎?道心不應該是在她本命神器化外爐里嗎?還有『沒參透爐火』是什麼意思?他把月滿都坑死了,還算沒參透?那參透得……」
「好生聒噪,閉嘴。」秋殺嫌他吵,「噓」了他一聲。
她在壁畫前盤腿坐了下來,對著那看不清五官的虛影面壁,等著虛影變實,就像農人期待著天時。
奚平就跟看不懂人臉色似的,再一次開口討人嫌:「她道心既然一直在你手裡,你怎麼不給她找一個合適的煉器道傳人?」
秋殺頭也不回地輕聲道:「滾。」
她身上有種陰森的艷色,逼人,像一把剛從厲鬼的棺材裡挖出來的妖刀。過於高大的身形很容易給人留下「不靈活」和「莽」的錯覺,別人一提起,就總是想起她「砍人如切瓜」「行事顛倒狂悖」,忘了她是怎麼差點將半個玄門的升靈高手送走的。
當年阿響只不過是陰差陽錯地拿了破法,都招來了她的殺意,她既然知道爐心火這麼重要,怎會為了殺個項肇,便將那東西輕易給了濯明呢?
除非……
奚平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上:她早料到了今時今日。
她知道自己弄出那麼大動靜,不管成功與否,三岳山的鎮山神器一定會下凡。她知道自己一定會死,依然孤注一擲,無心蓮藕心就是她給自己選好的墳。
這不是什麼只會打打殺殺的妄人,這是個八百歲的老鬼。
「前輩,」奚平安靜了片刻,學著她一起放輕了聲音,「自古邪祟無升靈,你獨木秀於林,必遭風催,當初為何不徐徐圖之?」
秋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剛升靈?」
奚平含混地應了一聲。
「凡人以『開靈竅』作為玄門的門檻,認為『築基』徹底分開人與仙,那你可知,『升靈』是什麼?」
奚平還真不知道,剛挨完升靈雷劫就被月滿追殺,沒被山壓死,倒給藕吃了,跟師父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哪有工夫停下來感受修為?
這麼一想,頓覺好生心酸,他於是把頭一低,顧影自憐起來。
秋殺卻以為他「低頭」是終於知道羞愧要臉了,冷笑道:「你這升靈到底怎麼混出來的?」
奚平實話實說:「蟬蛻長老生砸的。」
秋殺聽完「嘖」了一聲,只當他出身顯赫。
不過以她的年紀和閱歷,已經不大會義憤填膺於人生而不平等了——事實如此,憤慨只是毫無價值的自憐罷了。
她面壁端坐時,身上的妖邪氣便淡了許多,素色長袍裹起的身軀如瀟瀟玉山:「雖然築基也有道心和真元,但只有跨過升靈關,你才有資格聆天聽地,觸碰到天道——而不是聽憑你師長餵給你,或是念那些沒用的典籍們互相抄來抄去的陳詞濫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