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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這蟬蛻老祖本可以輕易離開化外爐,他卻情不自禁地往裡扎了一步,說不清為什麼,也許是想看一看自己的心魔……再看一眼枉死在北絕山外的第二長老。
「掌門師兄!」化外爐外傳來第三長老的聲音。
「都住手!」這大概是玄隱山那個劍修後輩。
「滾出來給我師父一個交代——」
這是武凌霄。
崑崙掌門充耳不聞,被夢魘住似的湊近了,然後他看見,他那靈台上、道心旁,心魔不是祝蘭澤。
如南聖在群魔窟里照見自己已成靈山傀儡,崑崙掌門在化外爐中照見了殺害第二長老的真兇。
「不是我……」這念頭平地而起,當今現存最古老的一顆劍心「喀」一下,裂了。
那一瞬間,崑崙掌門心裡忽然澄澈一片,想起了自己已經一千年沒人叫過的名字。
他也姓武,名廣,字博仁。
這名字已成泛黃史書中的一頁,像是喚作此名的人已經死了。他和師尊劍宗、南聖等人一樣,早成了一個虛無的號。
束縛蒙蔽了他千年的道心要碎了,他往化外爐外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沒有人好叮囑,沒有遺言可留,他對這世間早無話可說。
那一刻,武博仁福至心靈,在化外爐里做了同當年項榮一樣的事,他飛快地在爐火中捏起了林熾那拿到的破法銘文,將自己的道心融進了爐火——
項榮用化外爐將自己的道心修成了玄帝的複製體,成功月滿後消散在三岳山。作為玄帝的親傳弟子,項榮與玄帝的道心一脈相承,只需要修改局部,因此離開化外爐還能蹦躂一會。崑崙掌門原本的道心卻與破法格格不入,這一相融,人即刻灰飛煙滅。
奚平手裡那險些熄滅的爐心火卻瞬間著起了一人多高,破法禁靈線轉瞬恢復到原本的陶縣邊緣,甚至持續往外擴張,將峽江上躲閃不及的蟬蛻都裹了進來。
除了方才掉下來的聞斐、為了接林熾落在地上的支修,其餘幾位斷線風箏似的從空中翻滾了下來。
第239章 尾聲(七)
已經闊別兩百多年的沉重感襲來,支修作為此時為數不多腦子還清醒的,沖聞斐打了個手勢,然後一把拎起被笛聲震得五迷三道的林熾。
三人朝峽江岸狂奔,心裡同時升起怪誕的迷惑——人的兩條腿倒騰起來這麼忙嗎?
才堪堪到了岸邊,就聽身後傳來一聲不祥的「喀嚓」聲,支修一錯身將「文弱書生」林大師甩上岸,回手去拉聞斐。
峽江水是被靈氣強行凍上的,靈氣一消散,冰層迅速崩裂,聞斐一腳踩在塊大浮冰上,拽住支修的手一借力,驚險地「飛」上了泥濘的江岸。
升靈靈氣沒了,靈骨重量可還在,饒是支修武將出身也不由得抽了口氣,一側臂膀好似剛碎完大石,關節脫了臼。
江水消融,那幾位七葷八素的蟬蛻集體「冬泳」。
「沒、沒事,大、大夫來了!」說完也不等「病人」同意,聞斐就擅自擼起袖子按住支修的肩,一把將那脫開的關節推了回去,結巴也不耽誤他自吹自擂,「唉,我這一手,真……真利索。好、好多年沒使過了。」
支修修劍道磕磕碰碰是常事,小傷倒還沒怎樣,險些給「芳鄰」一熊掌推過去,一口將痛呼咬回喉嚨里:聞鳳函到底治死了他們村多少頭牛才被迫改營生的!
「靜、靜齋,看看看看那!」
冰冷的江風襲來,禁靈線已經越過峽江,直奔大宛渝州。困於厚重的凡塵中,五感和神識都受限,支修一時看不清禁靈線到了哪,只覺周遭靜出了蒙昧感。
唯有化外爐穩穩噹噹地浮在半空,傾倒的爐身不知什麼時候自己正了過來,像是在給天地敬一爐香。
一時間,峽江兩岸只能聽見水流聲和冰塊碎裂的「噼啪」聲,誰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化外爐才緩緩地落下,好不容易爬上岸的第三長老踉蹌上前,往爐中看了一眼就跪下了。
爐火靜靜地澄澈著,崑崙掌門和那世上最古老的劍心一起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陸吾們在劇變中死寂了一瞬,隨後消息通過飛鴻機,從四面八方飛到了陶縣——
「禁靈線越過余家灣!」
「禁靈線覆蓋楚國嶺東縣全域……」
「大宛渝州符咒與法陣失效……」
「禁靈線停在沽州清嶺,波及南海海域。」
「禁靈線突然往外推了六百里,」趙檎丹問道,「怎麼回事?」
世上只有奚平一個人目睹了化外爐中發生了什麼事,此時人人都想問他:怎麼回事?
太歲琴悄然無聲,奚平沉默著,在破法里出神地仰望著獵獵的化外爐心火。
其實先前在瀾滄山混戰里,他就隱約猜到了崑崙掌門的心魔所指,親眼看見這最古老的蟬蛻道心破碎並不意外——從周楹以身為餌,將心魔種在天下第一宗上,奚平就知道那位老掌門的下場八成跟趙隱一樣。
然而……似乎又不太一樣。
趙隱至死稀里糊塗,被心魔和自己的雜念所殺,臨走還禍害別人,耗了他師父攢了五年的一劍來擦屁股。
崑崙武掌門卻是清醒的——也許他從築基入玄門開始,一生至此,從未這樣清醒過。
他最後勘破了心魔,讓心魔與道心共朽,為自己找了個恰如其分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