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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破曉的時候,余嘗拯救了飛瓊峰主的耳根,轉生木里傳來余嘗有些疲憊的聲音:「這就是余家灣老宅。」
第113章 化外刀(二十)
余家老宅占了整個一個山谷——不是那種挨著懸崖峭壁的山谷,山坡不高,走勢平緩,順著石階和盤山道能下去,谷底有一條穿山小河。
這地形其實跟潛修寺有點像,只是潛修寺是清修的「世外之地」,人工雕琢痕跡很少,連路燈和自鳴鐘都沒有,除了偉大導師羅青石,基本沒別的娛樂項目。
余家老宅可就太壯觀了。
這裡沒有轉生木那種逮哪都能瘋長的糟木頭,奚平只能透過余嘗身上那塊轉生木牌往外看。見山谷中竟然鑿出了能供汽車通過的路,人道和車道竟然是分開的……嘖,汽車才幾年?
半空中吊著幾十里長的索道長鏈,機器能將小包廂從狹長山谷這一頭送到那一頭,三里地一個站點,可以下去更衣休息,僕從們會影子似的悄悄上來,撤換薰香、更新飲食。琵琶聲順著鐵索飛出來,酒香與脂粉香散落得漫天都是,像把金平的菱陽河掛在了天上。包廂上都刻滿了奢侈的三等銘文,就算出事故從天上掉下來,也傷不著裡頭的人。
潛修寺只有樹林深處的小平房,余家老宅里卻是亭台樓閣俱全,幾處半山的宅院排場堪比皇家行宮。這會兒天還沒亮,山谷中燈火通明,通宵的歌舞沒散場,以修士的耳力,能聽見風中送來的絲竹與調笑聲。
幾百年的繁衍,余家灣里這個暴發戶家族人丁興旺,但只有歷代族長家才有資格入駐老宅。奚平打眼一掃,這一代在家有點權力的幾乎全是半仙——靠錢堆出來,一張符咒不會畫的那種,有點能耐的想必也不會留在凡間,都送去三岳山或者麒麟衛了。
這些灌出來的半仙和凡人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毒病不侵、青春漫長,能享用開竅品階的仙器仙丹,因此據說人均娶了一個巴掌數不完的老婆,孩子多得自己認不全。
奚平的神識一探入余嘗身上的轉生木,就感覺到了濃郁的靈氣,便問余嘗道:「有護山大陣?」
「自然,此間有品類繁多的護山陣法,大的小的加在一起足足上百個,固若金湯,」余嘗道,「當年你宛但凡有這種防禦,那些城池也不至於被南闔輕易踐踏。唉,我那會兒還去過,滿目瘡痍的,看著怪可惜。」
對啊,奚平一時沒反應過來,心說金平怎沒有這樣的法陣群?
便聽余嘗又補充道:「就是有點貴,一年要燒上千兩的白靈,南宛沒那麼寬裕。」
奚平:「……」
太有錢了!
當世四國中,北歷貧瘠,地廣人稀;西楚多山,交通不便;南蜀呢,只有一小截在大陸上,其他都是驢糞球似的小島;誰都比不上大宛水路通達、平原遼闊。鍍月金、各種新技術,八成都是大宛引領的。因宛人以婉約素淨為美,各國不管以前是什麼風俗文化,士族都以宛風為最雅,拿西楚來說,雖然楚人口重,但此地人均一兩銀子以上的館子做的幾乎都是改良宛菜。
宛人在海外,嘴上縱不明著顯擺,也都是要端著傳說中的「宛人作派」,暗地裡傲視四方的。
奚平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富甲天下的大宛居然被個窮鄉僻壤的土財主可憐「沒那麼寬裕」——人家說得還是事實!
光這個數字,連金平的財政都燒不起,更別提其他州府。他三哥養著「開明」「陸吾」兩部,全國……乃至於遍布四國的人,每年加上死傷撫恤都花不了這麼多!
這種天價維繫的法陣群,不可能是為了排場,有錢也沒有這麼敗的。
只可能是為了保護更大的財富。
每年,西楚的金銀都在外流,銀價越來越高,物價也越來越高,市面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心驚膽戰,最貧瘠的地方長著最奢靡的藤。
「沒法子的事,」余嘗道,「余家灣現在沒什麼行當容人,不是鍍月金廠就是靈藥田,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年幼時,家裡尚能以務農為生,這一百年不行了,山路太不好走,運鍍月金又不可能費靈石使降格仙器,只得用水電,水文地理都變了,什麼也種不得。」
奚平道:「還不如陶縣。」
余嘗中肯地回:「也倒半斤八兩。」
余嘗披著件松松垮垮的長袍,所經處,下人、供奉甚至余家主家的人都退避行禮。
他風流名士似的,廣袖兜著獵獵的風,目不斜視而過。
奚平心裡酸溜溜地想:「嘁,人模狗樣。」
他便又挑釁道:「你帶我進來,屬於明目張胆地裡通外敵,黵面不咬你?」
「反噬麼?自然。」余嘗在沒人的地方,飛快地拂過自己手臂,將那上面的障眼法掀開一點,只見他燒傷還沒好利索的胳膊上,青紫的血管根根爆起,跳動起來整條胳膊都跟著顫,觸目驚心。
余嘗習以為常地將袖子放下:「靈相黵面反噬分級,否則日常沒法做事了——譬如主家人遇到危險,要救他就得把人推進井裡淹個半死,這怎麼算呢?一般像我這種幾百年的老供奉,只要不是在主家殺人放火,黵面反噬都不致命。」
不致命,但是經脈會崩斷,神識會猶如火燒,會生不如死。
然而這些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恰好和了他的道心,是他能藉以錘鍊自己的東西。幾百年來,這靈相黵面一邊在撕扯著他,一邊也將他推到了築基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