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頁
彭時濟道:「縣尊,我等已經向礦工打聽過了,此次礦難,全因那太監常蕪草菅人命,不顧硐中礦工安危,一味下令加速掘進。礦難發生後,常蕪僅給每名遇難礦工補償了五兩銀子,人命在這豎閹眼中之賤,可見一斑……」
「彭生員慎言。」韓文道,「常公公乃是皇上派出的礦監,你等不可出言不遜。」
「學生知錯。」彭時濟點頭道,他說是知錯,但臉上並沒有自責的意思。讀書人對於太監向來都是看不起的,尤其是像常蕪這種名聲很差的太監,在書院生員中一向是被稱為豎閹。彭時濟平常說慣了,所以此時也就脫口而出了。韓文這樣訓斥他,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知道,韓文這樣說,只是因為他是知縣,不能當眾詆毀太監。換個私下的場合,沒準韓文也是一口一個豎閹說話的。
「撫恤的事情,我準備參照朝廷撫恤陣亡士兵的標準,再增加若干。每名死難礦工追加20兩銀子,各位覺得當否?」見生員們不說話,韓文索性把自己的條件說出來了。一人20兩銀子,是一個能夠說得過去的補償標準,相信大家也無話可說吧。
三個人又是互相對視了一眼,王生賢道:「謝縣尊,學生對此無異議,不過其他人家是否接受,還要待學生去詢問一下。」
「可以。」韓文道,「我也知道,再多的錢也無法買回你們親人的生命,這些錢只是代表本縣的一些心意而已。本縣希望,撫恤之後,各位就不要再就此事生出枝節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各位以為呢?」
王生賢和彭時濟二人都不吭聲,程棟抱拳道:「縣尊,學生們這次前來縣衙,是想請縣尊主持公道。這公道有二,其一是對死難礦工的撫恤,適才縣尊所言,學生毫無異議。但這其二的事情,學生還想請縣尊繼續為民做主。」
韓文面無表情道:「程生員請講。」
程棟道:「這礦難之事,對於我豐城縣百姓而言,實屬無妄之災。豐城縣從未有過採金之名,若非那蘇改之為一己之私,尋出金礦獻給常太監,豈有今日之事?」
「你的意思是說,此事的罪魁是那蘇昊?」韓文微微有些吃驚地問道。此前他已經聽到生員們喊出了斯文敗類這樣的口號,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程棟居然也是倒蘇派的,而且看這架式,還是一個頗為積極的倒蘇派。
程棟姐弟二人是韓倩應蘇昊的託付,帶回縣城來的。韓倩請方孟縉把程棟介紹到了龍光書院,又磨著韓文把程儀留在縣衙當了廚娘,所有這一切,都是出於蘇昊的面子,這些韓文都是知道的。以韓文的想像,程棟應當把蘇昊當成自己的恩人才對,誰料想他竟然在此時將矛頭直指蘇昊,這是什麼緣故呢?
「學生只是陳述實情,並無針對任何人之意。」程棟說道,「常蕪在江西尋金已有諸多時日,其他縣並不曾聽說有獻金礦之事,唯獨豐城縣在幾日之內就尋出了一處金礦,獻與常蕪。以程棟的愚見,非是其他縣裡無此能人,能夠找出金礦,而是他們不願意趨附於權勢,陷黎民於水火。這蘇昊名為讀書人,為求上位,不惜行此獻金之事,實為讀書人的恥辱!」
不會吧!韓文在心裡喊道,你這還叫無針對任何人之意,你這分明就是鐵了心要黑蘇昊啊,你跟他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從韓倩那裡,韓文知道程儀現在已經離開縣衙,到蘇昊的煤礦去當總會計師了,這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差事了。韓倩曾經有一次帶程儀回家來玩,韓文也見著了,發現程儀比當廚娘的時候胖了一些,氣色也好多了,尤其是眼波里流轉著的光彩,顯示出她現在生活很舒心,心情很愉快。相比過去在鄉下種著二畝薄田養家的日子,她算是脫離苦海了。
再看程棟,身上穿的衣服也顯然比剛從鄉下上來的時候好得多。書院只是為他提供了飲食,這衣服顯然是程儀替他置辦的。而程儀能夠拿出錢來幫弟弟做新衣,同樣是源於蘇昊的幫助。也就是說,無論從姐姐那邊,還是從自己這邊,程棟都該念著蘇昊的好才對啊。
身為知縣,韓文當然不可能在公堂上質問程棟為何恩將仇報,甚至不能過分地為蘇昊開脫。蘇昊尋金礦一事,他是了解前因後果的,蘇昊哪裡有什麼趨炎附勢的想法,分明就是為了替豐城百姓免去礦稅負擔嘛。但這件事他同樣無法明說出來,太監之弊,說穿了就是一個體制問題,他身為體制中人,怎麼能對一群生員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呢?
「程生員言重了。」韓文道,「蘇昊是本縣聘的工房師爺,探礦一事,本是他份內的職守。常礦監受朝廷之命前來尋礦,豐城若無金礦也就罷了,既是確有金礦,我等若是知情不報,那就是欺君的大罪,蘇昊所為,是職責所在,程生員不可以惡意推之。」
程棟道:「據學生所知,那常太監到豐城的當日,蘇昊就帶人前往源里村,兩日之內就尋到了金礦,這豈能以尋常職守之事解釋?若他無求上進之心,盡可拖延一些時日,想那常太監也無話可說,何至於有今日之事?」
「此事就此打住!」韓文輕輕一拍桌子,臉上現出了不悅的神情。此前他還因為韓倩一事而對蘇昊有著老大的意見,但聽到程棟這樣對蘇昊死纏爛打,他仍然是惱火了。
兒女之事放在一邊不論,要說兢兢業業辦差,蘇昊可以算是縣衙里的頭一號了。他打井抗旱、推廣省柴灶、改良低產田,現在又在規劃羅山的水庫,這樣勤謹做事的人,上哪找去?程棟好端端地往蘇昊身上潑髒水,讓韓文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