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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錫爵呵呵笑道:「這就是老夫要跟你說的事情了。蘇改之這個人,不通詩書,卻精通測繪、勘礦、匠作這些讀書人所不恥的事情,能夠做出我們這些飽學之士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不遵聖賢之道,但他為社稷、為百姓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聖人所為?相比那些滿腹經綸卻又貪贓枉法之輩,老夫覺得,蘇改之悟的才是真正的聖賢之道。邦治,你說是不是呢?」
「下官愚鈍……」程棟只覺得大汗淋漓,他無法否定王錫爵的話,但如果承認王錫爵說得有理,那他這麼多年對蘇昊口誅筆伐,豈不就是大謬了嗎?
「老夫這一段也在想,我們讀書是為了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蘇改之沒讀過這些聖賢之書,卻都做到了。我們呢,又有誰能夠比他做得更好?」王錫爵說道。
程棟腦子裡亂糟糟的,他向王錫爵說道:「那下官該如何做呢,還請大學士指教。」
王錫爵道:「老夫一直在關注你,覺得你是良心未泯之人,只是沒有走上正途。老夫以為,要想做一些有利於百姓社稷的事情,首先要了解百姓疾苦,在這方面,邦治,你實在是太欠缺了。」
王錫爵的這句話,程棟可不能接受了,他說道:「請恕下官無禮,大學士,下官也是民間出身,自幼與姐姐相依為命,各種疾苦下官都曾經體驗過。」
王錫爵道:「你是站在一個百姓的位子上了解到這些疾苦,你可曾站在一個官員的位子上同樣去看過呢?」
「下官不明白。」程棟道。
王錫爵道:「哀民生之多艱,很多文人墨客都能夠做到。但知民間疾苦是一回事,知道如何讓百姓脫離疾苦,又是另一回事。你身為言官,以往也經常彈劾地方官員,說他們尸位素餐。但是,你可知他們做事之難否?」
「那……蘇昊知道否?」程棟只能拿蘇昊出來當擋箭牌了,王錫爵把蘇昊誇成一朵花,把他貶得一無是處,他不得不拿蘇昊來比一比。
王錫爵道:「蘇改之當然知道這些。你看他在江西時,打井、修灶、治水。在淮安時,幫著百姓討還田園。在汝寧時,他與權貴鬥智鬥勇。對了,你父親在汝寧當通判時的未竟之業,在蘇改之手裡都實現了,你認為他不懂如何做官惠民嗎?」
「下官知錯了!」程棟突然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他明白了自己與蘇昊的差距。蘇昊從來不講什麼大道理,但他一直都在勤勤懇懇地做事。而他程棟呢,嘴上說著各種悲天憫人的話,但到現在為止,他連一件有利於百姓的事情都沒有做過。他曾經慷慨激昂地指責這個指責那個,但那些被他指責的官員到底做得如何,有什麼苦衷,他其實是一無所知的。
「下官請求大學士給下官一個機會,讓下官去做一些實實在在有利於百姓之事。」程棟誠懇地請求道。
王錫爵綹了綹頦下的鬍鬚,點點頭道:「邦治,你有這個覺悟,老夫甚是欣慰。朝廷近日要外派一些官員到地方任職,你是否有意願去一個地方做一任知縣呢?」
「下官願意!」程棟說道,說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下官希望去一個最窮的縣,做出一番實實在在的成績,以報大學士點撥之恩。」
「最窮的縣?」王錫爵有些為難了,「此事還容老夫考慮考慮。」
第410章 二愣子的奮鬥
程棟不知道,王錫爵之所以會突然上門看他,而且與他推心置腹地說了這麼多,完全是因為蘇昊的託付。蘇昊對於程棟並沒有什麼好感,但他架不住程儀一次又一次的央求,只得厚著臉皮拜託王錫爵點撥一下程棟,這個年輕人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最終就廢了。
王錫爵接受了蘇昊的委託,找了一個程棟最失落的時候去開導他。程棟對於王錫爵本來就有一種敬畏之意,所以王錫爵的話,他很容易聽進去。在想明白了自己與蘇昊的差距之後,程棟決定奮起直追,首先的選擇就是要求到地方上去任職,好好為百姓做點事情。
安排程棟去當地方官,這也是蘇昊向王錫爵提出的要求之一,王錫爵是樂於去做的。但程棟堅決要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這就與蘇昊託付的情況不同了,所以王錫爵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讓人送了封信給蘇昊,徵求蘇昊的意見。
蘇昊收到信之後,自然要和程儀再商量一下。程儀對於弟弟去艱苦的地方任職感到有些心疼,不過蘇昊卻告訴她說,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夠磨鍊人的心性。再說,程棟下去也是一個七品知縣,地方上再苦,也不會苦到縣太爺頭上吧?
就這樣,程棟最終如願被安排到了河南行省的彰德府,擔任林縣的知縣。
程棟懷著滿腔抱負到了林縣,讓衙役帶著自己往鄉下轉了一圈,就傻眼了。他不是沒有想像過這裡的貧困狀況,誰知道實際的情況又比他的想像要惡劣出十倍。
林縣地處太行山東麓,境內大部分地區都是丘陵和山地。最要命的,是此處十分乾旱,只要有十天半月不下雨,人和牲畜吃水都會成問題,更不用說農業灌溉了。當地的土地倒不算少,但沒有水,再多的土地也無法耕種。
程棟回想起當年也是因為乾旱,才有了蘇昊到各村打井的事情。他從這件事裡得到啟發,決定依葫蘆畫瓢,也在林縣境內打井,解決乾旱問題。
程棟沒有蘇昊那樣勘測井位的能力,他又拉不下臉去求蘇昊幫忙,更何況當時蘇昊還在寧夏,也不可能跑來給他幫忙。他找到了在工部任職的同窗江以達,請江以達到林縣來幫助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