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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奇道:「以往,我們工房是縣衙里最沒有油水的地方,也沒人在乎我們什麼。實不相瞞,過去我們工房這些吏役從工程里上下其手,一年到頭,也弄不到一百兩銀子,十多個人一分,就更沒多少了。這麼點銀子,其他各房的人,還有縣衙的幾位上官,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嗯。」蘇昊點點頭,沒有打斷戴奇的敘述。
戴奇繼續說道:「自從你蘇師爺到工房來當師爺之後,我們工房的面貌大變。推廣韓氏灶一事,讓韓大人頗為滿意,我們工房也落了不少銀子。今天師爺你在工房給大家發錢,一人拿了7兩5錢銀子,這可是轟動了整個縣衙的大事啊。」
蘇昊嘆道:「你們這幫人,怎麼一點事都沉不住氣呢?我們私下裡分錢的事情,哪有讓其他部門知道的道理?一下子分掉200兩銀子,這樣的事情擱在哪都得招人忌妒的。」
戴奇道:「唉,我也知道這一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工房這麼多衙役,誰沒有幾個親朋好友的,這些事怎麼可能捂得住?再說,以往工房衙役掙錢少,在別人眼裡都是一個笑柄。如今有了掙錢的機會,誰不想找人吹吹牛,顯擺一下?」
蘇昊道:「這倒也是。老戴,你剛才說這事是你對不起我,又當怎講?」
戴奇道:「師爺你初來乍到,不了解縣衙的規矩,這不奇怪。可是我老戴在縣衙幹了二十幾年,前前後後送走七八茬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說我不懂規矩,那就是罵我老戴是蠢人了。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我還真的犯了渾了。」
「怎麼說?」蘇昊問道。
戴奇道:「照理說,咱們工房如果這樣發錢,縣衙里幾位上官都該有些分潤的。可是我光孝敬了韓知縣,另外幾位上官,我就給忽視了。本來我還想著等你回來一塊商量一下,如何孝敬孝敬他們,結果一忙活,竟把此事給忘了。」
蘇昊有些聽明白了,他說道:「你是說……就因為這件事,縣丞他們幾個有意要敲打我?」
「這事,還得從咱們縣衙的幾個官員說起……」戴奇索性拋去了假裝出來的謹慎,開始給蘇昊普及縣衙的政治常識了。
明代的縣衙里,有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員,分別是正七品的知縣、正八品的縣丞、正九品的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這幾名官員之中,當然是知縣官職最大、權力最大。但由於大家都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縣丞、主簿、典史這些人,對知縣並不十分懼怕,相反,往往還有些與知縣分庭抗禮的意思。
作為上級機關的府衙、布政使司、巡撫察院等,對於縣衙里幾名官員的政治衝突往往是採取明貶暗褒的態度。表面上,他們會要求縣衙官員精誠團結,齊心協力,但私下裡,他們卻會鼓勵縣丞等人監督知縣的言行,侵消知縣的權力。因為這樣一來,知縣就無法挾地方的勢力對抗上級,有利於上級對地方上的管理。
豐城縣衙的知縣是韓文,另外三名官員清一色地都姓王,縣丞叫王奇,主簿叫王鳳韶,典史叫王一學。這三個人雖然都姓王,但卻沒有一點本家情分,相互之間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齟齬。縣衙里的吏役們都知道,縣衙這幾名上官表面上一團和氣,私下裡都互相防備著一手。吏役們在他們手下當差,也就難免要選邊站隊,很是麻煩。
在過去,由於工房做的都是一些工程項目,雖然涉及到的錢糧不少,但因為工程都是有預算的,真正能夠從中上下其手的空間並不大,因此縣衙里的官員對於工房並不感興趣。從職能劃分來說,工房是歸典史王一學管理的,但王一學平時也很少插手工房的事情,反倒是韓文自己對工房關心得更多一些。
先前韓文任命蘇昊當工房師爺時,方孟縉《;文;》曾對他《;人;》說工房《;書;》是有油《;屋;》水的地方,其實這不過是說說而已。其他的部門,諸如戶房、刑房、快班等,由於涉及到的是稅收、刑名之類的事情,收取當事人賄賂的機會很多,反而是油水更足的。
工房處於這樣一種爹不親、娘不愛的狀態,倒是挺清靜。戴奇作為工房書吏,在縣衙里落了個老好人的形象,和哪個官員也沒太緊密的關係,相當於是見誰都點頭哈腰,然後誰也對他沒什麼想法。
但蘇昊來到工房之後,情形就不同了。打井一事,讓工房的工作得到了南昌知府范淶的表揚。韓氏灶的推廣,可謂名利雙收,銀子掙得不少,還能得一個親民務實的美名。這樣一來,眾人就開始關注到工房的存在了。
今天上午,蘇昊在工房宣布了未來的十項重點工作,有心人只要粗略計算一下,就知道這十項工作的收益頗豐,恐怕年入萬兩白銀都有可能。如此大的一個蛋糕,蘇昊除了向韓文匯報之外,居然沒有向其他幾名官員打招呼,這如何不讓別人心中暗惱,於是,就有人策劃著名要敲打敲打蘇昊了。
蘇昊的妹妹陸秀兒在縣城裡賣茶葉蛋的事情,頗有一些衙役知道,於是,有心人便決定從此入手。因為直接讓人去警告蘇昊,未免太露行跡,誰知道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師爺會如何應對呢?萬一他鬧起來,畢竟不好收拾。而刁難陸秀兒,就顯得比較正常了,韓文要追究下來,也不過就是普通的地痞滋事,沒什麼可說的。
欺負完了陸秀兒,自然就會有人去提醒蘇昊,讓他知道這件事與他自己的張揚有關。蘇昊如果聰明,就會明白下一步應當做什麼。如果他不夠聰明的話……那再想辦法讓他變得聰明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