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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李世達,是淮安衛的衛指揮使,蘇昊的勘輿營在名義上掛靠在淮安衛之下的,李世達算是他在軍事方面的頂頭上司。徐光祖與李世達的父輩有幾分交情,在李世達面前也算是個長輩,昨夜他就是與李世達等人喝酒去了,也探聽到了一些消息。
蘇昊點點頭道:「淮安這個地方,衙門太多了。河道方面有河道總兵府,槽運方面有槽運總兵府,都是軍方的機構,勢力卻都比淮安衛要大,李世達日子難過,也是正常的。」
徐光祖道:「聽李世達說,河道和槽運兩邊的兵,都有朝廷直接撥的餉銀養著。淮安衛的糧餉是靠自己屯田種地來掙。這兩年淮安鬧災荒,軍屯也被水沖了好幾處。淮安衛是一個大衛,下面不但有本衛的兵馬,還轄著鹽城、東海、海州三個守御千戶所,加起來有七八千士卒。這一鬧災荒,七八千士卒,還有他們的家眷什麼的,算起來有三萬多人,都著李世達給口糧,李世達愁得頭髮都白了。」
「這也不奇怪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蘇昊倒不覺得意外,他現在對於大明軍方的事情也算有所了解了,知道下面有些衛所的官兵生活十分拮据,明軍的戰鬥力不斷衰落,也與此有關。看淮安百姓生活困苦的樣子,衛所兵的生活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徐光祖道:「李世達沒辦法,現在只好組織衛所兵去做河工,掙點工食銀子養家餬口。我昨晚去看他,你猜乍的……」
「我猜不著。」蘇昊搖頭道,徐光祖這話沒頭沒腦,讓蘇昊從何猜起。
徐光祖道:「李世達聽說我是跟著工部主事來的,連叫了我幾聲徐叔,讓我回來跟你求求情,在河工方面,照顧一下淮安衛。」
「他是讓我多雇點淮安衛的士兵?」蘇昊問道。
徐光祖搖搖頭,道:「不是,他是央我說情,對衛所兵的工食銀子,少扣一點火耗。」
「火耗?」蘇昊瞪圓了眼睛,這工食銀子裡,怎麼還出來火耗了?
明朝的時候,地方政府向百姓徵稅,收上來的是一些散碎銀兩。這些銀兩要押解到京城去入庫,必須先在當地熔煉成規定製式的銀錠。金屬在熔煉加工的時候,往往會有一些損耗,一兩碎銀子熔成銀錠,可能會損失幾分,這是客觀現象。這些損耗當然不能由地方官來承擔,所以中樞就規定,地方收取稅銀的時候,可以提取一定比例作為損耗的補償,這些補償,就叫作火耗。
大明官方規定的火耗一般是3%,地方官府在熔煉銀錠時候實際的損耗,可能不到3%,這中間的差額,就可以成為地方官府的額外收入。時間長了,各個部門都學到了這個方法,在辦事的時候,都會巧立名目要求拿一點折扣,同樣冠以火耗的名義,用後世的詞彙來說,就是所謂工本費、手續費了。
蘇昊是聽說過有關這方面的規則的,但要說到河工的工食銀子裡還要提取火耗,他就是前所未聞了。聯想到章襄、李士柏等人支支吾吾的樣子,蘇昊心裡多少有了一些眉目。
徐光祖道:「李世達跟我說,河道上雇夫役,一天是給4分銀子的工食銀,工部的典吏要收一成的火耗。淮安衛派出1000士卒做河工,一天就要交給典吏4兩銀子作為火耗,這一個月下來,就是100多兩。」
「河道上豈止一萬河工,若是都按這個標準算,這經手人光是收這火耗銀子,一個月就是上千兩的收入。徐叔,我到這來當這工部主事,只怕是動了某些人碗裡的肉啊。」蘇昊冷笑道。
徐光祖道:「當時李世達說完這個以後,下面還有幾個千戶、鎮撫啥的,又補充了一些。聽他們說,這火耗是典吏收的,典吏下面的那些皂隸,也要依例收孝敬銀子,這個二兩,那個八錢的,人人有份。淮安衛一個尋常的百戶,見了河道上的皂隸都要點頭哈腰,隔三差五就要擺酒宴請。若是侍候不周,人家找個緣由把你這個百戶里的士卒給辭了,好幾百口人就只能去喝風了。」
「這還有王法沒有!」蘇昊當真怒了。他的腦子裡浮現出這樣的一幕場景:一個二流子一樣的皂隸,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下面是一個頂盔貫甲的明軍百戶,雙手捧著銀子,滿臉媚笑。一個國家,若是自毀長城到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麼指望?
「這種情況,李世達也沒有向潘總督報告過?」蘇昊問道。衛指揮使是三品武官,在潘季馴面前也應當是能夠說得上話的,自己的部下如此被幾個惡吏羞辱,他居然能夠咽得下這口氣?
徐光祖道:「這火耗的事情,潘總督是知道的。河工工程巨大,各處都需要有人照看,這些人的工食銀子都是要從這火耗里支出的。潘總督想的是要把河工完成,下面有些人上下其手,只要不是特別嚴重,潘總督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再說,衛所兵去做河工掙錢,本來就不合規矩,若是較起真來,工部可以把衛所兵都辭了,改用各府縣募來的民壯,李世達不是更抓瞎了?李世達在這件事情上,是投鼠忌器啊。」
「所以他就想著通過你的關係,讓我來照顧照顧他們?」蘇昊問道。
徐光祖道:「正是如此。他的要求也不高,說能夠把火耗降低半成,他就知足了。另外,皂隸那邊,最好也打個招呼,讓他們別為難下面的官兵,少收些常例錢。」
蘇昊突然呵呵笑了,他問道:「徐叔,李世達求我辦事,總不能憑著一張空口說一句就完了吧?我替他辦了事,他能給我什麼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