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5頁
初唐詩風深承齊梁競繁巧艷,幾無風骨可夸,以初唐四子為首的初唐詩人們雖然各有探索,但走的都不如陳子昂這個四川佬遠。或者說陳子昂從啟蒙受業伊始,便不是在主流文化圈子中完成,所以其人一出,登時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如果對初唐詩文略有涉獵,可以明顯感覺到,陳子昂簡直就是詩文領域中的一個獨行俠客,憑其一身才情開創出一片新的天地。其詩啟李杜,文發韓柳,李潼稱其一代先河也的確不是過譽。
李潼這個大文賊欺世盜名,於當世已經頗受推崇,與時下文化圈子也都有著密切的互動。李嶠、沈佺期都是他的舊友,蘇味道更直接掛職行台。至於盛唐所推崇燕許大手筆的張說,這小滑頭更是仗著擅搞交際,在他門下出出入入。
即便如此,他對陳子昂的期待感仍然不減,只因為陳子昂的確是擁有無可取代的地位。陳子昂詩文字裡行間都有一種豪縱的開創氣象,這是旁人所不及的。
只不過,這種風格、這種性格,未必能夠獲得統治者的認可。李潼還記得,甚至就連將陳子昂賞識提拔起來的武則天,當年李潼想要將陳子昂召入府內,他奶奶對陳子昂的評價是蜀人好奮聲、不堪為賓友。
如今李潼自己當家做主,用人選士自然少了許多顧忌。但其實就連他自己,對陳子昂的欣賞也止於個人的情感,並不會因愛其詩文,便授其機樞。
喬知之見雍王對陳子昂評價如此正面,賞識之情溢於言表,心中也為好友感到高興,便又連忙說道:「陳伯玉所稱者,不惟詩文,於政於事,亦頗削刻之見。舊年同袍戎行,軍機涉獵,或無大器之跡可稱,但伏而受用,於事無虧。」
李潼聞言後點點頭,但還是說道:「陳伯玉因言獲罪,甚是可惜。但行台布政於陝西,亦非化外之邦國。雖有拾遺補闕之責任,但征牧之使,亦不敢悖於皇命。」
陳子昂聞言後俯首再拜:「子昂才、性孤僻,無雅正以稱。能得殿下片言勉勵,感恩肺腑。不敢恃此錯幸,反陷殿下不義之中。能得片瓦容此五尺之身,官爵不敢期於懷內。」
神都皇帝陛下對陳子昂的判詞實在是太嚴重,以至於到了群眾側目的程度,以至於李潼也不得不稍存忌諱。眼下彼此人物雖然並不流通,但朝廷也沒有合適的藉口禁絕民間的往來。
可如果李潼無顧皇帝對陳子昂的指摘而大用其人,這就是在公然挑釁。只憑這一點,原本朝廷許多不能公開去做的圍堵之計,都可以直接宣令以禁,乃至於直接插手行台的人事任命。
這樣的風險,李潼自然不會去冒,聽到陳子昂如此表態,也讓他頗感滿意,於是便又笑語道:「唐家立業以雄壯,宇內四極,豈不容一二才異之士。若確有捐用之意,擇日將行歷遞給行台,以供錄取。」
陳子昂聞言後又是大喜,連連叩謝雍王殿下知遇解厄之恩。
談完了這一樁事情,接下來氛圍更融洽許多,不知不覺,天色漸晚。
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況,李潼基本上不會留宿於外,眼見天色不早,於席中向李千里稍作致歉,並安排喬知之接下來幾天時間負責招待其人,然後便起身告辭。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在喬知之的安排之下,李千里的日程自被安排的滿滿的,或在曲江池觀戲,或在平康坊聽曲,頗有一種樂不思歸的狀態。
陝西道諸州縣貢賦,絕對是一筆數量龐大的財貨,朝廷念念不忘的遣人催討,自然不可能只使李千里一人。可李千里在行台安排下每天在長安城中悠遊快活,完全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那些隨從屬官們幾乎都找不到他。
正使不問正事,就算那些屬官們與行台接洽商談,可想而知行台對此是什麼態度,無非極盡敷衍,甚至連正經的職事官他們都見不到,貢賦補運之事自然更加的無從談起。
如果完不成朝廷所交代的任務,這些人歸都後自然要遭到訓斥乃至於貶謫。
李千里對此自然有恃無恐,他如今在朝中的遭遇可謂是跌進了谷底,幾乎沒有什麼下降的空間,否則不至於剛一入京便向永王獻計迎回廬陵王。就算這一次無功而返,大不了繼續養閒都中。
皇帝如今優待宗親以示恩德,李千里在宗中血緣親近,只要不是有什麼確鑿的謀逆大罪,皇帝也不方便直接加他嚴懲。如今他跟雍王搭上了線,則就更加的混不吝,東都不容那就住西京,多大點事。
李千里有破罐子破摔的底氣,但那些跟隨他前來西京的官佐們則沒有。
皇帝還未出宮的時候,素以仁恕而見稱,可是隨著其人履極掌權,行事則大悖於前聲。
最顯著就是前宰相李昭德、魏元忠等老臣的遭遇,而在清洗與雍王有關聯的官員時,所表現出來的君心決絕更是令人凜然生畏。大量官員無故遭貶,反倒是武周一朝本有酷吏之名的徐俊臣之流,卻仍然能享恩用。
可以想見,他們這一次無功而返,往小了說,朝廷會訓斥他們辦事不利,往大了說,可能就要懷疑他們與行台暗通款曲、合謀敷衍朝廷,甚至於要往洛陽推院走上一遭。
因此,這些人心中焦灼可想而知。
不過,無論這些人心情如何,行台做事自有章程,也不會對他們各自前程安危有什麼體恤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