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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罵她謗她者不乏,但唯獨兒女們沒有這個資格。她對子女多兇殘,內心就有多憤怒,你們以為你們生在李家皇室,就天生尊崇富貴?
錯了,大錯特錯!
如果不是你們的母親幾十年如一日的奮鬥不止,你們不過只是賤婢奸生的孽種而已!如果你們母親不是現在這一身份,你們憑什麼高人一等?你們這一身榮華,不在爾父,在於爾母!
說我心狠?你們的父親將我擺上台那一刻,就沒有給我留過退路!從重歸大內那一刻,我便是亡命之徒!
我若不爭,即死,你們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取禍於母,尚有可怨,取禍於外,更怨何人?
人能仰仗的,唯有自強!這是舊年感業寺青燈之下,武則天便認定一個鐵一般的事實。
人生過半百,回首前事,她當然有錯,但在世人看來,最大的錯就是不肯服輸,不肯低頭!她若認命,荒寺佛前添一白髮誦經老婦,皆大歡喜,唯不認命,人間百姓才能見此聖母神皇,舉世震驚!
青燈古佛下,捫心自問,我犯了什麼罪過?韶年荒於此,寸發不能留!人不能爭,我能!守此不甘,迎難而上。
來時一襲素衣,身無長物,去時孑然唯我,形單影隻,捨得!
養過,教過,仍是目我仇寇,何必再留?
但是,無論對兒孫們如何態度,那是武則天自己心底隱私的感受,但卻不願旁人窺探過多,薛懷義也不行。
更不要說將她目作啖慣兒孫血肉的凶物,挑撥撩事以滿足自己那滿心惡意。我無物不可舍,因為本就身外無餘,但是想拿走什麼,你又拿什麼來換?
當武則天夜中悵思,加固心防的時候,同在禁中別院裡,她的孫子們也是漏夜難眠。
「請大王一定勸勸郎主,情勢至此,不在家人罪過,何苦要這般自懲……」
夜中李潼睡下不久,長兄李光順婢女珠娘便抹黑行來,叩門請告,滿臉的哀傷焦急。
「大兄怎麼了?」
晚飯之際,李潼倒是察覺到長兄李光順神情有些低落,但他當時還在想著明天去了內教坊該要怎麼跟薛懷義繼續攀交情,並沒有往心裡去。
此際見到珠娘這幅模樣,心內也有些焦急,披衣而起,抱著奶媽鄭金強塞過來的暖爐,匆匆便往李光順院舍行去。
行入此中,借著微弱月色,李潼看見兩道人影俱在廊下,面向西南方向而跪,前行幾步正看清楚正是兩個兄長。
李守禮跪姿扭曲,臉龐同樣扭曲,見到李潼行來,便苦著臉哀號道:「巽奴來得正好,趕緊勸勸阿兄,這廊道冰硬,我快要受不住了。」
「受不住你還不起來?夜中不睡,這是發的哪門子邪病?」
見李守禮齜牙咧嘴痛苦模樣,李潼沒好氣回道,繼而視線轉移向長兄問道:「二兄癲狂尋常,大兄這又是要做什麼?」
「三、三郎,徐掌、徐典日間尋你言何,紀子已經道我。我、我實在愧為長兄,家門積禍,轉眼即至,我非但沒有良策可謀,甚至還要兩個少弟身前擋災……廢人一個,全無實用,難怪娘娘薄我……」
李光順抬起頭,已是滿臉的自責淚痕,他哽咽道:「阿兄實在無用,聞訊已經膽寒……今日賊僧懷義也明言慈烏台事尚無定期、我……我實在不知該要怎麼做,只能遙拜乞請阿耶魂靈教我……」
「我、我也是阿兄這般想,覺得自己才具有限,叩請阿爺教我。」
李守禮也在一邊呲牙說道,並捶打著自己的膝蓋:「只是沒想到夜中這麼寒冷,跪下已經後悔幾分,但兄弟總要共苦,阿兄不起,我也不能違背親義……快、快,勸勸阿兄,巴州距此千里,阿耶短時未必能到,真要跪上幾日,我怕自己先死一步,途中迎見阿耶!」
聽到李光順的泣訴,李潼本來頗有感觸,但李守禮這氣氛殺手一張嘴,些許沉痛氣氛頓時蕩然無存。
李潼沒好氣白他一眼,這才又湊到李光順身前,略顯嚴肅道:「阿兄既然明白禍事確鑿存在,即便不能思得良策,也不該自殘求助縹緲。娘娘近日剛剛開懷展顏,我兄弟即便不能免災,也不該事前再讓她徒增煩緒!」
「我……可是、我,我實在不能心定,三郎你將紀子扶入,阿兄無能,該受此罰!」
李光順仍是固執,李守禮卻已經拉住了李潼衣袍,可憐巴巴仰頭,一副你不扶我不好意思起的神情。
李潼懶得搭理這小子,又覺廊下通風實在是冷,索性邁步進了房間。別說他還沒有鬥志泯滅,即便是諸多嘗試最終無救,身入囹圄還怕沒有遭受折磨的機會?
在此之前自然該吃吃、該睡睡,真要遭殃了,頭疼的不只是他。
「三郎、守義,你名不副實!」
李守禮凍得牙齒打架,卻見李潼自去舍中安坐,居然氣得拽起了文。
「你們都覺自己無用才要自懲,我又不作此想,方寸自有妙策,何須遠求。」
李潼自然不會陪這兩人搞這些無聊事情,雖然說他來到這個世界方式本有妖異,不好說完全的不信鬼神事跡。但問題是就算他們亡父李賢陰魂到來,想必也是束手無策,畢竟自己都已經先被弄死了。
「有妙策你不早說?阿兄不要再煩阿耶,咱們聽聽巽奴妙……啊呀!」
李守禮聽到這話如聞天籟,拉住李光順就要起身,但李光順卻還固執,他自己也久跪麻痹,雙雙滾在了地上。李潼見狀更是一樂,大凡有李守禮這個傢伙在,氣氛也實在是莊重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