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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在大唐國境中不會充斥著各種部族間的掠奪與仇殺。並不是說他們在大唐國內便絕對安全,但如果大唐真要大舉殘害他們,基本上在國門之外便已經殺乾淨了。
李潼從不標榜天下大同、華夷一體,但就連他在聽到一些胡酋貴族們剝削凌辱各自族裔的事跡時,都不免生出大開眼界之感。
有關這一節,他突然又想到一樁軼事,望著宋璟微笑道:「聽說昨日京東館驛中有靺鞨人前往迎接?乞乞仲象之子祚榮早多日前便廣邀靺鞨在京人物,號召人捐輸集貨,言要厚謝宋卿為其族支報仇之恩。」
宋璟聽到這話後便正色道:「臣不知此員具事風格,但昨日淺作觀望,自覺不可純良至孝目之!靺鞨新經喪亂,數萬族支不知何所歸附。其人因情鵲起、善作矯飾,恐不免有接掌靺鞨族事之圖,宜需防備,不可輕縱,以免復為營州之禍!」
第1003章 修河勸學,大治河北
聽到宋璟這一番話,李潼臉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斂,變得嚴肅起來。
長安城的繁華富足雖然讓人嘆為觀止、流連忘返,但也並非所有人都會沉迷於物慾的享受之中。
大祚榮本就是歷史上渤海國真正的開創者,如今人生際遇雖不相同,但也不可以俗流視之,仍然懷有常人所不具備的氣概與志向並不出奇。
宋璟雖然與大祚榮接觸不深,但出於對宋璟的信任,加上原本歷史記憶作為參考,李潼也相信宋璟的這一判斷是有其道理的。
靺鞨作為東北群胡中的一員,論名氣、勢力或許不如契丹又或三韓之國那麼大,但也絕對不容小覷。
國朝初年,便有一批靺鞨貴族融入大唐政局且身居高位,諸如唐初的突地稽、李謹行父子,特別是李謹行,不獨率領唐軍與新羅之間進行了數年大戰,在青海戰場與吐蕃交戰也頗有戰功。還有原北衙宿將李多祚,同樣也是出身靺鞨。
至於以靺鞨人為主體建立起來的渤海國,更是雄踞海東、盛極一時,與契丹、與新羅多年對抗且能不落下風。雖然最終覆滅於契丹,但渤海國遺民又有相當一部分融入女真當中,換了另一幅面貌繼續在歷史上留下痕跡。
當然,隨著李潼執掌大唐,針對靺鞨人不遺餘力的追討,一切可能都被提前鎖定在了萌芽之中。
大祚榮的父親乞乞仲象本就是靺鞨大族酋長,當年契丹大賀氏叛唐,乞乞仲象與族眾相約逃出營州,希望藉此擺脫大唐的控制。雖然之後生出反覆之亂而喪命,但若說乞乞仲象心向大唐,李潼自是絕不相信。大祚榮作為其子,當年外逃時想必也應深參其事。
李潼對大祚榮自然不失警惕,張仁願俘獲其人不久後便勒令押回長安,只不過叛逃的靺鞨人內部爆發內亂,反唐之心更加堅決的乞四比羽掌握了部族大權。
為了分化瓦解靺鞨人的反抗鬥志,李潼才沒有追究大祚榮叛逃之罪,而是授其五品游擊將軍、留京任用。雖然官品勢位並不算高,但卻是繼李謹行家族、李多祚等靺鞨將領之後,靺鞨人再次入朝的一個代表人物。
如今靺鞨叛逃一事雖然解決,但仍有數萬戶、多達十數萬靺鞨族眾後續的鎮撫問題。如果按照朝廷以往慣常的處置手段,以大祚榮這個蕃胡名族出攝其眾,也算是理所當然。
雖然說眼下大祚榮未必還保持著矢志反唐的決心,但若由其人出掌部族,勢必不會像其他將領一樣忠心純粹。而隨著靺鞨之亂被平定,接下來的管制也從外患轉為了內政,自然也不會再像此前那樣警惕,這又會留給大祚榮許多操作的空間。
因此宋璟將大祚榮視作新的營州之禍,還真的不是誇大其詞。大唐國力強盛時,自然不懼這些雜胡們勢力的發展,可任何一個朝代也難保證長盛不衰。中唐以後大唐周邊許多悍胡,幾乎都是受到了大唐的扶植而逐漸壯大起來。
一念及此,李潼心裡已經是殺意暗生。他自有愛才及包容的一面,但既然有人擺明了乃是狼子野心、養不熟的白眼狼,若還不殺,難不成留著過年?
不過在對大祚榮痛下殺手前,首先要解決的還是靺鞨那幾萬降戶的安置問題。
略作沉吟後,李潼便又望著宋璟說道:「卿自營州歸朝,途經河北,沿途所見河北諸州縣政治如何?」
宋璟聽到這問題,先在腦海中仔細梳理一番,然後才就自己沿途所見河北風物種種、並附著自己的見解看法,向聖人娓娓道來。
在出鎮營州之前,宋璟便已經在河北任官數年,可以說是從契丹叛唐、肆虐河北之後,便伴隨著河北的政治恢復一路走來。
之後雖然遠赴營州,但河北同樣也是營州的後方大基地,一應錢糧人事都從河北撥給,宋璟更有一份旁觀者清的明悟,談論起相關問題便也條理有據、深刻具體。
「契丹亂後,河北諸州雖便被瘡痍,但之後聖人揚志圖興,名臣顯員馳赴河北,宣命布政,勸農獎耕……今民生可稱殷實,秩序復於井然,但仍有地況幾樁、略稱不協。一者經術不彰、民不尚學,樂任俠而慚禮義,二者運滯物阻、工巧利賤,賈人名販實劫、民難得利,三者役重課繁……」
多年為官,本身又出身河北,宋璟對河北感情自然頗深,講起的幾樁弊病也都頗為深刻。
首先這第一條經術不彰,乍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能讓人理解。畢竟南北朝以來,以詩書禮義傳家而盛名於世的五姓七望世族,過半都出於河北,若說河北人學術有遜,似乎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