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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皇太后這麼說,楊喜兒便膝行入前,用玉杵將那丸藥搗碎並細細研磨,為皇太后認真敷洗手臉。
皇太后剛剛梳洗完畢,殿外突然傳來一連串的喧譁聲,不久後便有一隊七八名壯宦於外廊沉聲說道:「聖人入宮拜見皇太后陛下,請皇太后入殿相見。」
皇太后聞言後便點點頭,在宮婢們攙扶下行入主殿中。一行人抵達殿堂的時候,殿堂內外已經多有宮人侍立,而當今聖人也早已經站在門前等候,身後站著多日前已經搬入上陽宮居住的眾子女們。
位於聖人一家側方的,則就是太平公主並其兒女。此前太平公主被幽禁於坊邸中,但是隨著神都局勢變得越發不穩定,為了節約護衛力量的使用,太平公主一家便又重新回到上陽宮居住。
太平公主心中對聖人不乏怨氣積鬱,在皇太后到來前,兄妹兩人站得頗近,低聲爭執著,氣氛頗有尷尬。
及至見到皇太后行過來,太平公主才又瞪了聖人一眼,然後才匆匆行上去扶住了母親。皇帝也隨後趨行迎上,行至皇太后身前幾尺外便止步,視線打量母親幾眼、臉上便擠出幾絲笑容說道:「觀阿母氣色安康,兒子也安心許多。近來短於問候,又將庭中頑物送來擾鬧,還請阿母見諒。」
「知你辛苦,外事雖繁,也需自我保重。」
皇太后對皇帝微微頷首,見其臉色蒼白、兩眼中血絲暗結、精神很差,又開口說道。
皇帝聞言後嘴角顫了一顫,張嘴欲言卻又有些猶豫,最終也只是默然跟隨在皇太后身後入殿坐定,並吩咐兒女們一一上前見禮問安。
這樣一幅三世同堂的畫面,若在普通人家,應該是充滿了人倫和睦的親切。但在此際的殿堂中,卻沒有絲毫天倫之樂的氛圍。
皇帝諸子女雖然多日前便已經搬入上陽宮,但只在別苑起居活動,還是第一次前來拜見皇太后,雖然在父親的敦促下一板一眼的作拜,但無論動作還是神情都透出一股彆扭。
皇帝見兒女們如此,登時便有幾分不悅,張嘴便欲呵斥,卻被皇太后擺手制止了:「赤子情懷,不擅矯隱。人情冷暖,概有前因,無謂苛責少輩。」
「終究是兒不善教養,一個個劣態外露。」
皇帝自慚一嘆,擺手斥退一乾兒女,又看了一眼侍坐在母親身側的太平公主,稍作沉吟後才開口道:「阿妹能否允我與阿母獨處私話短時?」
太平公主聞言後,眉梢驀地一揚,不悅道:「聖人位在至尊,言行任性恣意。愚婦何幸之有,豈敢坐承如此人情之問!幸在所犯無干法紀,只是殷勤侍奉阿母,我若不允,聖人將何罪懲我?」
「太平,你這又是……我實在、請你體諒阿兄的難處,我現在委實沒有精力再與你吵鬧舊事。」
聽到太平公主如此陰陽怪氣,皇帝眸中閃過一絲羞惱,但片刻後只是低頭一嘆,語氣中頗有頹喪。
太平公主連日來諸種苦悶,自然不是皇帝放低身段幾句軟語就能化解,只是見母親對她略作頷首,才冷哼一聲、忿忿起身行出殿堂。
等到太平公主離開,一些侍立的宮人們也退到了帳幕後方去,偌大殿堂中只剩下母子兩人。
皇帝神情略顯急促,低頭避開母親審視的眼神,幾番張嘴才澀聲道:「革命之後,我常有要強之想,但終究不得不承認,小器狹量,確是不如阿母得人。西軍前路已經入都,由定鼎門入城,縱馬天街,直入上陽宮……」
皇太后聽到這話,眸子閃了一閃,望著一臉頹喪的皇帝說道:「你仍是覺得慎之這麼做是冒犯?是覺得你已經沒有能力庇護你母?」
皇帝聞言後慘然一笑,搖了搖頭,但接著又點了點頭:「被一個少輩如此見輕,確是難堪。但如今都畿形勢確是已經不容樂觀,諸種擾亂,倒也不再差這一樁。若心事之說,雍王此舉反而讓我鬆一口氣,不必因我一人昏庸而有害阿母性命……」
「李思訓等人也投了雍王,唉,他們本是身負朝廷群眾厚望、出城阻攔雍王東行……可現在,他們背棄前命,與雍王同聲施壓朝廷!阿母,你教養出一個了不起的孫子,雍王他專據關西已經年久,結果現在卻反詰我執國器以來戎祀不興……
我不是在作什麼抱怨,只是覺得他如此聲討,的確是有些強詞奪理了……唉,權勢之內,哪有什麼人情可存,跟阿母你、跟雍王相比,我確是有欠權變。甚至就連三兄、三兄他久在江湖之遠,但如今論及朝野中人望所孚,都遠勝於我……」
李旦斷斷續續的講起來,語調中滿是失落與惆悵,也沒有什麼頭緒可言,大有一種積鬱於懷、不吐不快的意思。
皇帝這一番絮叨所言及諸事,有的皇太后已經知曉,有的則就是剛剛知曉,比如廬陵王私逃歸國一事。畢竟她對外界情況的了解最主要渠道便是太平公主,而最近這段時間,太平公主本身行動也受到了限制,母女兩人都是近乎與世隔絕,甚至就連雍王將要歸國這樣一樁大事,都是在皇帝諸子女送入上陽宮後才知道。
所以在聽到皇帝這一番絮叨後,皇太后也才了解到神都局勢居然已經混亂到了這一步,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望向皇帝的眼神轉為冷峻。
「內外失衡、竟已如此嚴重……滿朝人心浮動,朝事盡廢,雍王一言遞入都中,頃刻間門下聚書數百、議論西遷……這些人本身已經全無君父大義,可笑竟然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