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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奏只是來俊臣?可我聽說,亂刑者、施暴者另有其人。」
「妾所見者,唯刑司危亂禁宮,禍及近人。亂刑施暴者,雖有見、不敢論。其人忠奸、功罪與否,自有外廷公議,妾內廷婦流,唯言禁宮之內。」
鄭文茵講到這裡便抬起頭來,眼眶泛紅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見近人一杖落下、生死兩斷,更聞兇徒叫囂狂言,妾自恨短於氣力、不能搏而殺之!所恃者,生人並非獨行,有恩親於高堂,有夫郎於勢位,斷不會放縱此類兇橫之流長活於世、害國害家!」
「區區一個宮奴而已,朕雖是你恩親,但能為此淺情、害我大將?」
武則天見代王妃雖有控訴但仍能平靜言之,只是說到薛懷義暴行的時候卻眼眶泛淚,忍不住皺眉說道。
「妾只閒庭婦流,恃於恩寵,平淡度日。生人至今,未嘗有如此驚見,不敢矯情隱飾,唯述所感。」
鄭文茵又垂下頭,低聲泣語道。
武則天聽到這裡,一時無語,片刻後才擺手讓宮人將代王妃引下去,並對宮官說道:「著司宮台為身死宮官加五品命身治喪,著刑司退出內推院,有禁中涉案者,轉殿中省引押。」
講到這裡,武則天又默然半晌,突然望著站在案外的上官婉兒問道:「今次外使懷義,究竟該不該用?」
上官婉兒聞言啞然,持筆之手也僵在半空,雖不言語,額頭上冷汗已經細密沁出。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武則天自己先笑一聲,提起筆來飽蘸濃墨,於案上親書一份手令,墨跡風乾後更親自用漆印封起,推出案外並凝聲道:「將此發送并州建安王處,禁中直送,不得轉付余者!」
做完這些後,武則天才嘆息道:「朕對這個孫子啊,真是優出旁人諸多。盼他可成大器,盼他合流庸俗,哪怕子侄,也沒這般揪心。」
第0455章 群臣唯望政事堂
外朝刑卒退出麗景門內推院這一天,宮人們奔走相告,不乏人喜極而泣。
這些宮人們久在禁中,由生到死所見不過大內這一片天地,當聖意中的惡念籠罩整個大內,自有一種天地俱崩的絕望感。刑卒退出內推院,則不啻於陰霾消散,終於再見生機。
劫後餘生慶幸之餘,對於促成這一轉變的代王妃,宮人們也都由衷的感激。一時間多有宮人遊蕩於九洲池北岸的仁智院附近,希望能夠當面道謝致意。
但仁智院只是宮防謹守,專心為橫死的徐司苑治喪祈福,偶爾傳出一兩句聲訊也只是天意好生、無關余者。
無論禁中宮人們由死境轉入生天的感觸多麼深刻,外朝對此也並沒有太大的關注。畢竟對大多數人而言,皇宮大內究竟發生了什麼距離他們實在是太遙遠,即便是偶有聽聞,也都很少密切關注。
眼下時局所關注的重點,一是禁中那場法會所傳達出的聖意諸種,二是由這場法會所衍生出的北擊突厥的決議。
與此同時,侍御史來俊臣在被罷內推院事後,旋即上書訴變,道是嶺南流人謀反,請求朝廷分遣使者南下徹查。
毫無疑問,這又是來俊臣為了自救所使出的手段。禁中發生的事情,雖然外朝所知不詳,但多多少少是有所耳聞,其中一些心思敏銳的便想要以此為突破口,將來俊臣再次逐出。
譬如同為侍御史的周矩,便暗訪曾在內推院供事的刑卒進行取證。
來俊臣自知並無薛懷義那樣深厚的聖眷,本身就是危機感十足,先是上書訴變道是朝野逆流仍然勢眾,刑卒還有用武之地。接著又搶先出手、倒打一耙,彈劾周矩等朝臣窺問禁私、意圖不軌。
武則天自知那場法會雖然暫時令在朝三品大員們口風達成一致,但泛及整個朝堂,仍然不乏人在私議妖氛,正需要將言路加以管控。因此對來俊臣主動將火引到憲台,與她心意頗有吻合,於是便授意來俊臣嚴加推查。
同時,她又授意朝廷分遣諸路使者,南下查問流人究竟有無謀反。
其實流人究竟有無謀反,本就不是什麼大問題。且不說這些流人們本身就是諸年政鬥的失敗者,與當下朝局秩序瓜葛不大,就算是他們真的意圖謀反,各個流放地本就地處偏遠,又能成什麼事。
之所以還要作態嚴查,無非是給在朝人眾施加壓力。人不慮於前,當慮於後,眼前諸事,是要為後來者作誡。
七月中,盂蘭盆節,百司休沐,各自居家治禮。
節後,狄仁傑應鳳閣舍人崔玄暐之請前往其家赴宴。崔玄暐出身河北名族博陵崔氏,本身又官居鳳閣要省,其人設宴,朝野人士參與者二三十眾。
席中眾人不乏詩文唱應,狄仁傑則攬杯獨飲,臉上不乏憂悵之色。
「未知狄公何事繞懷,宴飲之際竟也惜字如金?」
很快有人便察覺到了狄仁傑的情緒有些不對,下席有秋官員外郎袁恕己入前詢問道。
狄仁傑聞言後嘆息一聲,抬眼望向南方,口中說道:「所見賓友滿席,不免追思故人。李承胄才藝卓然,論禮精湛,此日若能在席,必有妙語驚人,可惜風雅放於天南。」
眾人聽到這話,神態也都略有轉變。狄仁傑所言李承胄,乃前憲台中丞李嗣真,舊年與狄仁傑等眾宰相一同被流放。那一批流放者中,魏元忠與狄仁傑被先後起復,而前宰相任知古、李嗣真等則仍在流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