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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闊制新曲,難道不能甩開舊部樂窠臼?」
聊技術,李潼是個渣渣,但是談概念,還是能夠頭頭是道。至於怎麼甩開舊部樂窠臼,你們問我?
幾名太樂署樂官聞言後,俱都面有難色,最終還是一名太樂博士上前說道:「還是先讓大王賞聽新協幾律。」
說罷,一部音聲人已經登場,李潼也已經落座,看到二兄李守禮也抱著琵琶站在這一部音聲人當中,便點頭鼓勵。可見多讀書的好處,親兄弟二人,一個滿腹詩華,自為座上客,一個只會玩樂器,只能堂下伎。
李潼的音樂鑑賞水平,大體也就《逍遙王》那種層次,哪怕現在借了虎皮披上,短期內也不會有什麼大的提升。
所以他評價一段曲律好壞,有一個最直觀標準,那就是樂器用多少。這跟打架一個道理,人多自然氣勢足,曲調好壞先不說,登台就能唬住你。
雖然共事日短,但磨合下來,樂官們也大體了解到永安王這一審美趣味,所以一段曲調譜成之後,能用多少樂器就用多少樂器,近來試演幾曲,動輒十幾種樂器起步。還真別說,諸多樂器搭配起來,只要還能保證曲調不散,效果真是提升好幾個層次。
李潼閉眼聽了一半,然後便抬起手來說道:「羯鼓撤下,奪音!另換鼓奏。」
這種要求,一聽就不是行外人能提出來的,諸如「奪音」「欺聲」之類的技術語言,這幾天看太樂丞白芬指導工作的時候,他心裡也暗記了不少。別管懂不懂,只要能提出要求,你們就必須要給我精益求精!
之後又陸續調整了幾個小處,最終得來的曲調已經降了一個宮位,又加了檀板、笙等幾種小樂器,當然,被挪走的羯鼓又被搬了回來。這麼多樂器雜奏,音聲本就混亂,如果再缺了領音的羯鼓,那更是不能聽。
但李潼還是有些不滿意,他品的不是曲調動聽與否,而是基本的聲理。這一段樂曲中,墊聲和音的樂器是胡笳,但胡笳音色濁且黏,一些音色不突出的樂器與之合奏,很容易就會被那濁音掩蓋。
此際台上樂器十三種,剛才他閉目聆聽,能夠分辨出來的樂器聲則只有九種,這就是所謂的欺聲了。
當李潼提出這個問題時,一名樂正上前回答道:「胡笳本易欺聲惡器,通常不以群聲協奏。但眼下群聲群奏,若無此器攏襯,則不免調音更雜……」
「既然如此,有沒有一種聲器既能得攏襯,又不混淆諸音?人聲如何?」
說話間,李潼便作哼聲示意,曲調旋律居然也哼得七七八八,可見他也並不是完全的外行,跟這些專業人士待久了,是一直在虛心學習的。
樂正聞言,便面露難色:「散序便入吟唱,這有些、有些……」
「剛才還說不守舊樂窠臼,先試一試。」
李潼又笑著說道,並順手一直李守禮,讓他滾出去,再換一個琵琶伎上來。他的鑑賞水平也在與日俱增,眼高手低太容易,李守禮的彈奏技藝已經跟不上他欣賞水平的進步了。
樂正還在低頭思忖永安王提議,旁側已經響起另外一個人聲:「大王所言,應指梵唄。此《西涼伎》部音聲所設,內教坊並無存備。」
場中諸人包括李潼在內,俱都循聲望去,首先見到便是米白珠這個糙臉大鬍子疾步行來。
隨著鑑賞水平逐日提升,李潼已經意識到米白珠樂技實在馬馬虎虎,但這又是內教坊最先向他靠攏的一個樂工,不好喜新厭舊,業務上雖然不好用,但還是留下來做個健卒差遣,於內教坊傳達他的命令。
在米白珠身後,一名緋袍官員正從容行來,剛才的話正是此人所說。
所謂「梵唄」,李潼還是第一次聽說,又見其人服色,不好倨傲,便站起身來,待到對方至前便開口問道:「倒要請教,音聲梵唄何物?」
對方上前頓住,先作叉手示意,然後才回答道:「舊魏陳思王曹植感魚山神制,著制《太子頌》,吐納抑揚,為唄聲之始。後世因法行之,尤齊粱為重,蕭氏前後壯大其體……」
聽這人引經據典解釋一番,李潼總算明白了,這個所謂梵唄應該就是指的誦經梵唱的聲音。這倒給他提了一個醒,此前他就一直在考慮要把《萬象》大曲增加一些佛道元素,使其兼具法曲特點。
只是宗教領域他實在不擅長,一直還沒有想好怎樣將這些元素不突兀的增加進去,又不能喧賓奪主、破壞了整首大曲的基調。現在看來,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元素添加。
「再回太樂署,請梵唄音聲幾人,協奏新調。」
李潼轉頭吩咐那名樂正,然後才又轉回頭來望著那名給他提醒的緋袍官員,開口問道:「閣下是……」
「卑職天官署考功員外郎、兼直太樂署選詞事,沈佺期,拜見大王。」
緋袍官員小退一步,再作致禮並自陳身份。
李潼聽到這話,眸子頓時一亮,並上前一步,臉上也露出和煦笑容:「原來是沈員外,沈員外詩名高著,小王雖居大內,但也久聞員外詩名,不意今日於此相逢,真是讓人欣喜。」
沈佺期何人,李潼自然熟悉,別的不說,單單文抄腹誹時流,這個名字便已經在心頭掠過許多遍。沈佺期、宋之問,那可是初唐向盛唐過渡詩壇中的代表人物,更被稱作初唐七律體制定型的關鍵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