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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可惜,欽陵在戰場上雖然所向披靡,可仍低估了政治鬥爭的兇險。他這樣的舉動,只是將噶爾家族置入一個更加兇險的境地,加劇了國中除掉這一毒瘤的決心。
雖然說欽陵的存在、對吐蕃整體戰略方面是存在一定的好處,可這傢伙本身就是一個慾壑難填的猛獸,李潼也擔心一時不慎或就有可能養虎為患而遭到反噬。
「蕃奴之與我國,久為血仇。陡作懷柔視之,彼此都難取信。熬鷹訓犬,自需用強,置之於死境,才可銷其悍骨。」
姚元崇既然提出了這樣的故計,自然也有一番考量:「如今朝廷置兵隴南,入控西康,蕃土諸強並立,齒牙咬合,彼此難盡其力。使員勤走、溝通消息,可以不失媾和之期,凡所紛爭,大不必付以刀兵。今欽陵好戰,大可施惠贊普,使其不敢妄動。鷹犬不搏,其勢自虛,凡其所控青海諸酋,大可細作網結、物信不斷……」
姚元崇這一整套策略,首先一個大前提是保證邊境平穩,儘量避免發生直接的大戰。而目下看來,對戰爭需求度最高的就是盤踞在海西的欽陵。無論是為了震懾國中,還是謀求外部的生存空間,戰爭都是欽陵為數不多的一個選擇。
所以儘管大唐階段性的目標是讓噶爾家這一吐蕃割據勢力維持較長一段時間的存在,從而加重吐蕃內部的裂痕,但眼下為了將欽陵按壓在海西不敢擅動,首先要做的還是要與吐蕃王室加強聯繫,從政治上、戰略上對欽陵形成孤立。
一隻老虎之所以讓人畏懼,就是因為其強大的殺傷力。可當這唯一震懾人心的手段都發揮不出來的時候,也只是動物園裡鐵柵欄中一隻大貓而已。
人是健忘的,唯一能夠銘記於心、深入骨髓的只有利益。在噶爾家所控制的青海地區中,除了來自吐蕃本土的力量之外,還有吐谷渾遺民與諸多生羌部族,當欽陵不能給他們帶來足夠的利益且震懾力不斷下滑的時候,海西地區被逐步滲透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不過想要與吐蕃王室達成相對共識、對欽陵造成實質性的封鎖,這一點前提想要達成也並不容易。
畢竟噶爾家的尾大不掉還只是一個內政問題,但大唐此前分裂西康的舉動,卻是實質性的敵對行為。雖然說事情的源頭還在於吐蕃內部權力階級的紛爭,但大唐就這麼公然將西康之地占為己有的方式,也讓吐蕃上層權貴們普遍不滿。
李潼甚至懷疑,若就這麼遣使前往吐蕃、直接表示要與吐蕃共同鉗制欽陵,但又不准吐蕃徹底解決掉欽陵從而再次進入青海地區,說不定吐蕃權貴們怒氣上涌、直接跟欽陵講和,出兵先收回西康,也不接受大唐長期分裂其國的方案。
而且相對於已經解決內患、謀求休養的大唐,吐蕃本身對戰爭也並不迴避。其國本就是以武力兼併建立起的政權,如今少年贊普也已經成年,自然希望能夠儘快解決內患,大權在攬,哪怕付出一定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雖然說吐蕃內部除了噶爾家族還有別的矛盾隱患存在,所以在歷史上一直到了兩年後,吐蕃贊普才完成了內部的整合,正式對噶爾家族下手。
但眼下大唐的手腳已經公然探到西康地區,對吐蕃本土安危都造成了威脅,這會不會加速吐蕃本土的內部整合從而提前對噶爾家族下手,也是一個不確定的因素。
既然想要玩平衡,勢必要多動動腦子,所以接下來群臣一邊翻閱參考吐蕃內部情勢相關的典籍文書,一邊討論各種方案。但一直到了深夜時分,仍然沒有形成一個定論。
對此李潼倒也並不焦急,畢竟現在所討論的是吐蕃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一系列問題,自然不是短時間就能敲定具體方案。現在整體的方針意見已經統一,接下來再仔細探討就是了。
宰相們各有職事,也不能只盯著吐蕃這一樁外務,眼見天色已晚,李潼便宣布暫時散會,著令中官引領諸宰相歸廨休息,自己也回宮入睡。
到了第二天,前往四方館診治看顧的諸御醫回報欽陵之子情況有所好轉,對此李潼也稍微鬆了一口氣。
他對其人情況不失關注,除了擔心青海方面戰略形勢之外,也是因為記得歷史上噶爾家族於吐蕃覆滅後,正是在欽陵之子弓仁的帶領下投靠大唐,使得入唐的論氏成為隴右方面一支重要的邊防力量。
雖然這種還未發生的事情不足以成為當下的參考,但從這一點也能體現出弓仁不失親唐的一面。相對於其他胡酋在大唐與吐蕃之間反覆橫跳的作死樣子,論氏入唐之後表現還算不差,甚至在安史之亂中都頗有戰功表現。
今天並無早朝,外朝宰相主持過例會之後,李潼便又在中朝召見朝士,繼續昨天沒有完成的討論。這一次就不必諸宰相全都參與了,僅僅只是職事相關諸員入朝參議。
除了眾朝士之外,李潼還特意命人將西康女王葉阿黎召入朝中,一同參與討論。雖然朝中不乏精熟蕃務者,但跟葉阿黎這種土生土長的蕃國貴族相比,終究還是失於具體細膩。
蕃使當街鬥毆,想必葉阿黎也已經猜到朝廷會召其會談,所以中使出宮不久便將其接引入朝。一襲胡服、作男裝打扮的葉阿黎方一登殿,頓時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女子登朝論政情況實在罕見,哪怕是女主當國的武周一朝,除了太皇太后之外,也少有內朝女官在殿堂上侃侃而談。更何況這女子風華正茂、英姿颯爽,想要讓人不注意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