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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時期,皇嗣李旦被誣謀反,樂工安金藏當眾剖腹,以此證明皇嗣並無謀反,李旦才得以躲過這一場災禍。一個樂工的生死並不能證明皇嗣清白與否,但這種行為卻彰顯出世道中仍然有人願以死捍衛李唐法統所系。
李潼自問沒有那種資格與感召力,也不願意讓無辜者通過這種壯烈的手段來保全自己。可是眼下的他對於紛擾的時局仍然沒有半點影響力,但時局的紛擾暗潮卻已經將他包裹其中。
這更讓他生出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要在真正的風暴來臨之前積蓄足夠自保的力量。
至於那個拎不清的韋團兒,他倒是想勸勸對方稍作收斂,但想想對方若是一個聽勸且懂得自省的人,也不會是那種結局。如今這種局面,誰也難奢求予旁人什麼關照,唯是自求多福。
想到這裡,李潼又是悵然一嘆,看看手中被韋團兒強賽過來的承露囊,轉手收入袍袖中,才又轉身往仁智院行去。
一邊走著,李潼也在打量周遭。他來到仁智院的時候還是盛夏,如今已經到了深秋,宮苑中景致大不相同。而他在住進仁智院之後,也少有機會步出院外,哪怕在與那個百騎軍士郭達私下聯絡的時候,也都隔著一堵宮牆。
李潼在拋出回信後,那個郭達便不再往仁智院傳遞什麼訊息,彼此這一條聯絡的線便斷了。好奇之下,李潼也去問過掌直徐氏,得知百騎番期是一個月,早在多日前便換了另一批將士番上宿衛。
此前的聯絡不乏冒險,但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風波生出,也讓李潼逐漸相信對方並沒有欺騙自己。就此斷了聯繫,心中還是略感可惜。
他大概也能想像到對方在收到自己回信時的失望,但就算是不能預知後事而重來一次,他也不會將自己的性命、前途付予一個苦心復仇的禁軍士兵。
前路雖然仍是混沌,但在經過幾個月的緩衝與冷眼旁觀,對於之後該要怎麼走,李潼大體上也有了一定的思路。
未來必然曲折艱難,難得快意,但唯有熬到最後才能享受甘甜。在此之前他不為任何人而活,人能仰仗的唯自強而已。
如果他所料不差,世道已經開始注意到他,新的變數將會紛至沓來,而他也要準備以合適的姿態踏入時局之內。那麼,就較量一場吧。誰敢扒拉我,我就刺撓誰!
第0037章 春官武承嗣
仁智院一行,讓韋團兒心情頗為輕快,一路返回仙居宮時,腦海中仍然不時泛起當她解囊相贈時,永安王那稍顯慌亂的神情。
禁宮生活,單調乏味,這一點就算她是神皇寵婢也不能免俗。特別神皇在移居大內仙居宮後,氣氛變得凝重且繁忙,宮人之間一些消遣閒戲都能免則免,日常生活也變得更加苦悶且寂寞。
事後想來,韋團兒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做出那種稍顯冒失的舉動。但她向來也不是什麼瞻前顧後的性子,當時有那種衝動,下意識便做了。
也不必有什麼確定的目的,但想到日後永安王貼身佩戴那承露囊,共沐此香,彼此間仿佛有了一種微妙聯繫,枯燥的生活似乎也因此稍添色彩。
仙居宮格局要比上陽宮本枝院侷促許多,返回宮內後韋團兒便擺手屏退隨從人等,不敢過分招搖。
入殿復命前,她特意繞行到左側廊殿,看到上官才人與一眾女官俯首案牘,微笑頷首回應路過招呼的幾名女史宮人,這才往神皇所在集仙殿而去。
李氏諸王作亂,神皇由上陽宮遷入大內,只在貞觀殿舉行過一次大朝會,之後便入住仙居宮,偶或前往宜政殿與宰輔公卿議事,其餘多數時間便居集仙殿中。
當然,神皇駐蹕所在,也只有韋團兒這種貼身近侍的宮婢才能清楚了解,甚至就連那些隨駕待詔的女官都不知神皇具體夜宿何處。
有時候,韋團兒也羨慕那些女官們在神皇御下多得重用,但一想到自己這種心腹親近,那些許羨慕之情也就漸漸被沖淡。
當韋團兒行至集仙殿階前時,看到一名紫袍中年人降階行下,乃是太后的侄子春官尚書武承嗣。韋團兒不敢搶階爭道,便側立殿階外側等待武承嗣行過。
武承嗣將近四十歲的年紀,中等身材、挺胸凸腹,中年發福而臉頰肥大,顯得兩眼越發細長,臉色傅粉顯白,整個人都顯得神采飛揚,志得意滿。
他手搭玉帶闊步而行,遠遠便見到恭立階前的韋團兒,眸光頓時一亮,腳步更輕盈幾分,居高臨下垂首而望,視線滑過韋團兒那玲瓏身姿曲線後才落在嬌艷的臉龐上,笑語道:「剛才入殿奏事,不見韋娘子芳蹤迎送,心情正覺悵然,不知娘子何事奔勞?」
不談與神皇的親近關係,武承嗣本身還是台省大員,但在與韋團兒講話的時候,語調姿態都親近有加,少於莊重。
一則自是愛屋及烏,韋團兒乃神皇昵愛寵婢,左右相伴比他這個侄子還要親近一些。二則便是這女人本身自帶的魅惑,二十出頭正當嬌艷,饒是武承嗣如今權柄名位熾熱、諸多色藝供其取樂,但也仍是頗有垂涎。
因有神皇這一層關係,韋團兒與武承嗣也算熟不拘禮,有的時候武承嗣入見待召之際,多是由她接待。那熱忱的眼神讓她有感自身魅力之大,也樂得閒聊中聽對方講述坊間趣聞種種。
不過今天武承嗣那油滑調侃的眼神卻讓韋團兒感覺有些不自在,下意識退後一步繼而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俏臉正色道:「尚書已經省事禁中了嗎?妾既不在陛前,自然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