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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中有一個名為康待賓的康國西胡,自祖輩開始便遷居漠北,主要便經營漠北與西域的商貿,盛極之時單單聽從其號令指揮的馬隊便有近萬之眾。
隨著默啜見重西域胡人,康待賓自然也入了可汗法眼,其人率部歸附牙帳,很快便成為了可汗寵臣。為了彰顯對康待賓的重視,默啜甚至違反突厥祖例,授予其人非阿史那子弟不得擔任的俟利發官職,成為牙帳重要的軍政謀臣。
這段時間為了商討抵抗唐國大軍北征,突厥一干權貴們紛紛來到牙帳,竟日討論不休。
其實形勢已經如此,擺在突厥面前的選擇已經不多,無非是戰是降,或許還有另外一個選項,那就是放棄郁督軍山的牙帳出逃,拉長唐軍的補給線,讓漠北惡劣的天時氣候拖垮唐軍的軍勢。
圍繞這一話題,突厥權貴們也是各持一端,爭論不休,哪怕就連可汗默啜,都不能壓制各方的爭論,將意見統一起來。
今日牙帳中的例會慣常又是爭執一通、不歡而散,等到群眾離去之後,默啜專將康待賓留了下來,開口問道:「方才葉護凡所陳詞,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葉護咄悉匐是默啜胞弟,早在骨篤祿時期便是可汗左膀右臂,甚至若非其人退讓,早年久居漠南的默啜都很難順利繼承可汗之位。
對於這一次唐軍北征,咄悉匐一直都是不希望雙方直接展開大戰,今日會議上更提出派遣使者往遞降書,割捨本就不在掌控中的漠南之地,換取大唐在漠北的冊封,同時懇請大唐歸還此前陷沒於大唐的默棘連。
康待賓五十多歲,碧睛虬髯、大腹便便,樣貌上便迥異於突厥權貴們。此時聽到可汗這般發問,他便低頭說道:「葉護分屬可汗至親,兼又位高權重,凡所思量必也出於大局……」
「這麼說,你也認為我只要南面為臣,就能免除這一次的兵災?」
聽到康待賓這麼回答,默啜臉色頓時一沉,不悅哼道:「這樣的思慮,出於誰人大局?往年兄弟只是漠南卑官奴婢,靠著連場的征戰才漸漸權勢壯大,宣威漠北,到如今唐軍來寇,一戰未作便遞表稱降,又該如何見重於內外?」
可汗明顯是不甘心直接投降的,而以咄悉匐為首的一干人眾卻不希望大戰在郁督軍山展開,唐國籌劃經年的一場北征,一旦開戰、無論勝負,突厥方面都勢必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此前小可汗默棘連一戰慘敗、遭唐軍先鋒一部擄走,重新喚起了這些突厥權貴們早些年被唐軍鎮壓支配的恐懼,誰也不敢再妄自尊大的篤言必勝。
投降稱臣看起來雖然有些膽怯,但結合前事判斷,卻是一個比較穩妥的做法。漠北地理環境如此,即便稱臣,唐國也難以直接駐兵統治,勢必還要依託現狀建立起一套羈縻統治的秩序。
東突厥覆亡後,郁督軍山一度為鐵勒諸部把持,原本高高在上的突厥豪酋們也一度淪為鐵勒諸部欺壓凌辱的對象。所以等到骨篤祿兄弟重返漠北時,諸部才群起響應,使突厥再次掌握了郁督軍山的控制權。
此番若真展開大戰,失敗的話,那麼突厥復國這最後一點星火餘燼也將蕩然無存。
就算是勝利了,在付出極大代價後,阿史那家也難再有足夠的力量鎮壓其他的部族,若再遭唐國教唆挑弄,鐵勒諸部群起來攻,突厥被再次趕出漠北也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從突厥部族整體利益來說,這一戰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弊大於利。相反的,只要低頭表示認輸,唐國方面也就沒有了必作大戰的動機與需求。
雖然這對突厥的威望是一個極大的損傷,但起碼實力得以保存下來,仍有能力應對鎮壓區域內的各種騷亂與挑戰。
但默啜作為首領,其所思所慮必然要更加極端。一旦這一次做出任何形式的退讓,對他個人威望都是一大損傷。而且唐國向來滿腹壞水,他們或許會保留下突厥平衡漠北形勢,但對默啜這個突厥可汗並不是必然需要的。
別的不說,只要此番對突厥不戰而屈,再次對漠北群胡彰顯了宗主霸氣。那麼接下來唐國根本都不需要再付刀兵,只要將已經擒獲的默棘連送回來,以唐國朝廷的冊封為這位小可汗背書,那麼突厥內部就會產生巨大的裂痕。
當年頡利可汗兵臨渭水誠是威風,但也沒能防住突利這個唐國挖下的屎坑。更不要說如今的默啜威望、勢力俱遠遜當年的頡利可汗,他真要敢退一步,唐國甚至都不需要再挖坑,直接將默棘連這坨屎硬塞進他嘴裡、他都無力反抗。
如今的形勢對默啜來說,那真的是朕今方要死戰、卿等皆欲先降。部中人心浮蕩不穩,哪怕要戰,他甚至都不敢輕易離開牙帳,擔心自己剛剛率部離開,後方便已經是白旗豎起。
眼下群眾還能圍聚在牙帳周圍,那是為了維持突厥建制的完整,擔心被大唐洞悉到突厥內部人心渙散、分崩離析的現狀,或許連漠北羈縻首領的待遇都不會給予。
歸根到底,只要跪了一次,腰膝筋骨便難以再堅挺如初。
左右亡國之痛已經經歷一遭,事實證明並非滅頂之災,誰又肯捨得捐棄所有的與國偕亡?只要跪的夠早,那就是無敗之師,若跪的姿態還能漂亮一些,或許處境還會更好。
換句話說,骨篤祿兄弟如果不是在漠南狗腿起家,之後的復國風潮中輪得到他們兄弟返回漠北稱王稱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