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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膽請問殿下,狄公薨於汾州,究竟是……」
李思訓歸席後便又壯著膽子詢問道,新年以來朝局變幻過於幽深晦澀,甚至就連他這個宰相都有許多觸及不到的隱秘存在。
比如說這一次突厥請降,就是在雍王於長安斬殺突厥使者並率軍東進之後,神都朝堂中才得知這一消息。甚至就連李思訓這個宰相,在此之前都被蒙在鼓裡。
這件事如果要作深究的話,那意味著皇帝連滿朝臣員都不再信任,神都朝堂即刻便要崩潰。所以此前論事的時候,朝臣們都是極為默契的避開這一點,不敢揭開這最後一層遮羞布,只是著重於商討如何阻止雍王東行。
至於狄仁傑北行,究竟只是單純的安撫河東情勢、還是兼領與突厥議和事宜,這自然也說不清楚。
聽到李思訓的問題,李潼眸子一黯,繼而說道:「汾州傳告,言狄公病臥靈石驛、懸樑自盡。但狄公社稷老臣,食祿近甲子之久,名滿天下,既受命而出,又豈會、豈敢作自棄自毀之想!此中必有隱情,唯今社稷所重需明正禮祀,大事克定之後,再嚴查此中凶隱!」
有關狄仁傑之死,李潼所知同樣不多,但他並不相信或者說不承認狄仁傑是自殺這一說法。無論真實情況究竟如何,他都會追究到底,只是事分輕重緩急,在正式抵達神都之前,別的事情都要先放在一邊。
李思訓等人聽到這話後,心中不免微有凜然,雍王如此嚴肅表態,就意味著未來都畿之內一定會因此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這樣強硬的態度,的確讓人心生畏懼,但除此之外,又隱隱有幾分安心。特別是跟此前朝廷處理崔玄暐一事相比,自有高下之判。所謂兔死狐悲,誰也不願自己一條性命丟得糊裡糊塗、不了了之。
回答完這個問題後,李潼便又問起當下神都情勢如何。李思訓等人既然已經投向了雍王,自然也就無謂再作隱瞞。而且雍王既然敢率軍東出,對於神都局面肯定也已經有了一個相當深刻的了解,眼下再問,無非稍取互補。
李潼靜靜的傾聽著李思訓等人的講述,大的趨勢上與自己所了解大同小異。因為他出兵一事,如今整個神都已經混亂至極,人心浮躁,幾無秩序可言。朝會已經完全停止,皇帝只在深宮不出,除了有限的一些宰相併重臣之外,已經完全不見外臣。
聽到這裡的時候,李潼眉梢不禁一跳,心裡生出幾分不滿。如果說此前行台與神都之間的矛盾還僅僅只在於權勢之爭,他對他四叔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偏見,那麼現在則就是真的有些不爽了。
人生在世,從來也沒有一帆風順,困難在所難免,或是無計可施、或是一通亂忙,但最不可取的人生態度無疑就是消極怠事,占著茅坑不拉屎。
特別他四叔如今仍然還是大唐皇帝、天下之主,面對內憂外患的局面,非但不積極的想辦法解決,反而乾脆窩起來逃避問題,實在是有欠擔當。哪怕是尋常人家,一家之主這樣的態度都會讓人看不起,更不要說一個身當社稷之重的皇帝!
李潼有這樣的感受,也不僅僅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而是基本的人生態度與他四叔不同。雖然說他四叔所面對的困境與承受的壓力都是由他施給,但他之所以統軍東來,本質上也是為了與整個朝廷進行對話,尋求解決當下困境的一個方案。
如果僅僅只是為了奪取大位,李潼大可不必更作粉飾。他之所以只率少量精兵東行,並且在不同的階段提出不同的口號與主張,還是為了能夠相對平穩的完成權位的遞交,儘可能保持朝廷權力結構與元氣,以應對接下來將要席捲整個河北的契丹叛亂。
畢竟他雖然權重陝西,但河北對他而言仍是一塊陌生之地,想要快速平定契丹的叛亂、避免事態繼續惡化,仍然需要朝廷與河北地方上的配合。
可現在由於他四叔消極怠政,如今整個神都朝堂已經是一盤散沙,這看似給他東行帶來了便利,但事實上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朝廷之所以能為天下中樞,就在於這是一個能夠進行對話交流、解決大部分家國問題並獲得絕大多數人承認的場景與平台。
如今朝廷情況已經混亂至斯,甚至都喪失了基本的運作秩序,那麼接下來就算李潼抵達神都進行什麼強硬宣稱,法禮性與說服力都會大打折扣。
換言之就這麼一盤散沙的局面,老子就連裝逼都覺得索然無味!那我還到神都來做什麼?直接西京稱帝,一路武力說服就好了!
他四叔這種消極躲避的態度,甚至還不如直接強硬宣稱他就是反賊逆臣,起碼能夠聚攏時局中大多數反對雍王勢力的人在身邊,從而將這些人事隱患一舉消滅掉。
在了解到神都朝廷如今上層混亂的實際情況後,李潼便又再次問起上陽宮宿衛情況如何。
雖然近年來他四叔搞了不少反智操作,但畢竟還有母子倫情這一層大義約束,李潼還不怎麼擔心他奶奶的安危。
可在了解到他四叔眼下都已經是一副自暴自棄的鳥樣子,乃至於都放棄了對朝情基本的把控,李潼突然對他奶奶的安全便沒了信心。
李思訓等人聽到雍王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也都不敢隱瞞,將上陽宮的宿衛情況稍作交代。
李潼在聽完後默然半晌,然後便由席中傳來隨行將領楊放吩咐道:「速揀五百精卒、換馬馳驛,先入神都,向皇太后陛下進獻陝西方物,並將歸程進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