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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會兒突厥的大隊人馬已經漸近,便有許多突厥軍眾們仿佛受辱的孩童般咒罵嚎叫著奔走相告。
劉禺雖然後背中箭,但在此酷寒天氣下感覺本就不失麻痹,只要箭支還沒拔出造成大量失血,短時之內並不太過影響活動。
峭壁下車陣重新結成,他又開始忙碌的指揮拿取車中傷藥物資救助傷員,眼見到來援的斥候手指被弓弦勒割得血肉模糊,既覺心痛又是感動,一邊忍痛為傷員敷治,一邊低聲詢問道:「貴部隸屬哪路人馬?大義奔救,我需將恩人姓名來歷銘記在心!」
「府君若要報恩,倒也不必打聽上將名諱,某名朱勇,營主名王五斤,俱西受降城在籍軍卒……」
那斥候倒也樂觀,知劉禺乃是都護府高官,直將自己與兵長名號道來,倒沒有什麼做好事不留名的風骨覺悟,反而還隱有暗示此陣若得生還,能不能幫忙把軍功稍作溢大的奏報上去。
聽到這樣的訴求,劉禺不免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迎著對方期望的目光只能解釋自己並非在營功曹並監軍之職,是輪不到他來記功上報的,但也一定會露布署名,希望朝廷從重褒揚。
聽到這官人並不當事功司緊要,傷卒不免有些泄氣,態度冷淡了幾分,呼喝著讓劉禺就灶盛取熱水。這一份淳樸的勢利也並不激怒劉禺,反而讓他有些低沉的心情好轉一些,笑著點頭應聲便做起了雜使。
當突厥大隊人馬抵達山谷的時候,唐軍在外員眾也退了上來,那斥候營主王五斤入陣後不待卸甲便湊近火堆,從傷員嘴裡搶過一張烘烤半糊的胡餅,沾著瓦罐里冷凝羊油大嚼起來。
「那都護府官人死了沒有?若還未死,把他喚來,我有事交代。」
眨眼功夫,大半張胡餅便吞嚼下去,營主意猶未盡的擦擦嘴角,踢了踢一名後背插著斷箭的役卒大聲說道。
劉禺正往灶內添柴,聞言後轉過頭來,摸一把臉上的黑灰回答道:「多得校尉搭救及時,一命尚存,請問有何吩咐?」
「你、你就是安北司馬劉、劉禺?」
望著這個被自己錯認作役卒、滿臉黑灰,甚至看不清容貌的中年人,營主頓時一臉的尷尬,他是軍中悍卒,對官府坐衙的文官自存幾分不以為然,但當面請示被人正眼看見終究還是有些難為情,連忙站起身來叉手道歉:「軍中丘八,粗疏失禮,請府君見諒……」
劉禺出身草莽,倒沒有什麼官威,且對方引眾來救、浴血奮戰,他都看在眼中,這會兒更加不會計較態度如何。
只是看到對方的相貌、聽到聲音之後,他心裡卻莫名的生出一份熟悉感,正待仔細思忖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那營主卻又說道:「眼下尚在敵圍,我也不再謙讓,請府君告令所部歸我統御。並不是搶奪權柄,只是府君應敵乏計已有驗應……」
剛才遷營的一番波折,營主很不信任這位都護府司馬,所以入陣便來討要指揮的話語權。然而對方卻無作回應,營主皺眉抬頭,正打算再作爭辯,迎面卻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府君、你……賊殺才,以為老子位卑可侮!」
那營主被這清亮的一巴掌扇蒙了,反手便要抽刀,掌風卻又襲來,並伴隨著氣急敗壞的喝罵聲:「王五斤、王五斤!你耶娘生錯了你、舊姓名號都恥於使用……」
雖然說對方身高力壯,模樣已經大別於少時,但終究是自己拉扯多年、每每夢回牽掛之人,劉禺在錯愕打量片刻之後,終於還是辨認出來,旋即便是怒火中燒,忍不住便劈頭蓋臉的抽打起來。
那營主聽到這喝罵聲,頓時也是身形一顫,忘記了躲避,甚至主動拿頭臉迎湊上去,熟悉的觸覺力度讓他塵封的記憶再次變得鮮活起來,整個人都變得痴痴傻傻,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對異域重逢的兄弟仍未進入狀態,但營主手下軍士們卻已經忍耐不住了,自有幾名袍澤怒吼道:「狗官住手!我等捨命來救,營主縱有衝撞失禮……」
「你住口!」
不待同袍把話講完,營主卻先一步頓足喝阻,轉而一把環抱起劉禺,又哭又笑:「阿兄?你真是我阿兄?你真是我阿兄劉三豚?」
舊是京郊遊食佃農,因為體壯貪食,劉禺被僱主起了這個取笑惡號,已經多年沒有被人作此呼喊,如今再從自己苦尋數年不見的兄弟口中聽到,劉禺一時間已是淚如滂沱,泣罵道:「三豚是你能喚?狗東西!知不知、知不知我這些年尋你辛苦……」
這兩人擁抱著打罵哭鬧,旁邊眾人看在眼中不免面面相覷,但眼下處境卻並不適合暢話離情,兩人還來不及說什麼重逢的問候話語,陣外便又響起了突厥號角進攻聲。
彼此都滿腹好奇別來際遇,但聽到號角聲響起,再多的熱情也只能按捺下來,王五斤、劉禺失散多年的兄弟劉五郎放開了兄長,將他推入陣內,繼而便抹一把臉上的涕淚後說道:「阿兄,你且留守此內,你弟這些年早已不是當年的浪蕩無賴!莫說區區一個特勤,縱突厥可汗親至,休想阻我兄弟殺出生天!」
說完這話後,他便轉過身望著袍澤們大笑道:「老子親兄竟是都護府上官!哈哈,天意眷顧著我兄弟重逢異域,絕不會玩弄奪命!殺過此陣,不怕沒有權勢關照你等丘八!」
眾人自不了解這兄弟曲折身世,也無從體會營主當下的狂喜心情,但這會兒敵騎已經將要叩陣,也無暇細作打聽,各自持械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