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卑、卑職實在……請歐公恕罪、請……直案鍾主書,囑我尋常案授、主書久不入館視事,卑職淺才、卑職眼昏、實在、實在是……」
博士周舉,這會兒也徹底的慌了,乃至於忘記歐陽通並非鳳閣上官,於他根本也談不上恕罪與否。他區區一個宮教博士,九品卑下,怎敢獨自承受一位三品重臣的怒火,張口便將主書鍾紹京拉下水。
這次他好在沒有錯,歐陽通即便再怒,也不會按住他一個卑品下吏捶打不休。有了新目標之後,他於堂中跺腳怒喝:「鍾紹京何在?」
直堂中又是亂糟糟一團,片刻後才有人上前稟告:「春官內署門額缺提,鍾主書前往立筆未歸……」
聽到這一回答,歐陽通更是氣得雙肩頻顫,乃至於悲憤大生。他冒不小政治風險,為三王爭取一個讀書立學機會,結果鍾紹京這個直接受命者玩忽職守,根本就不在意三王能學與否,倒是熱心於給武家子提筆闊書,究竟誰家臣僚!
鳳閣機樞所在,甚至宰相政事堂都設此中。此處喧鬧很快傳達及上,很快另一名紫袍大員被前後擁從匆匆行來,入直堂見歐陽通鬚髮賁張的怒態,臉色變得有些不甚好看,當即便冷哼道:「殿中雖閒,未聞歐監已直鳳閣!」
來人乃是鳳閣侍郎、宰相張光輔,聽到對方這麼說,歐陽通更是激怒,但也還未分寸全失,環視周遭後便沉聲道:「張相要與老朽於此體格互損?」
此處不過鳳閣下直,人多眼雜,張光輔自然不會在這裡與歐陽通爭論不休,聞言後沉著臉微微側身,抬手作請行狀,自己卻先一步踏出了直堂。
第0054章 鎖喉之臣
鳳閣獨屬於張光輔的直廳中,張光輔與歐陽通左右分席、於屏前並坐。在張光輔面前几案上,則擺著永安光李守義手錄之詩。
張光輔臉色仍是沉靜,心中卻是怒極。他已經自歐陽通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心中之惱怒,一則在於歐陽通其人胡攪蠻纏,為這樣區區一件小事居然就敢大鬧鳳閣直堂!
鳳閣是什麼地方?政事堂所在,百署首腦之地,極盡莊重威嚴之場合!這裡每天處理的事務,樁樁種種都能影響整個帝國未來走向。歐陽通好歹三品服紫,居然這樣不知輕重,小題大做,擾亂秩序,實在不知所謂!
但除了對歐陽通的惱怒之外,張光輔更氣的是那個名為鍾紹京的主書,你去惹誰不好,偏偏來惹歐陽通!歐陽通此人,俗情難說,說好聽點叫做孤直不阿,不好聽那就迂腐近痴。
這樣的人,或因品格純粹而受人高看一眼,但要真有了什麼分歧,絕對能把人鬧得煩躁不已。他雖然是宰相,但也實在不願意跟歐陽通打交道。
「此事我還真未有聞,多謝歐監警我。至於署下真有失職,稍後閣中會作公裁。歐公若還有意追看,來日可於政事堂廳前待告。」
雖然歐陽通力陳鍾紹京罪狀,但張光輔也不聽此一面之辭,更沒有道理因為一個署外之人閒論便要懲戒自己的部下。
歐陽通也知張光輔並非推諉,畢竟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張光輔正率兵在豫州平叛,歸來後事務雜多,未必事事躬親。
但他自然也不會就被這麼簡單打發走,同樣冷聲道:「三王幼孤,人望冷漠,我既知此,便絕不會就此罷休,無非此身勛授敬還朝廷!鍾紹京此獠,恃小才而薄德行,荒我少王俊才,罪之大矣!今日失儀,恭待裁議!」
說完後,他便起身拱手告辭。
「老匹夫!」
待到歐陽通離開,張光輔才驀地一拍几案,並怒聲道:「廳下知此事者,速速入前詳述!」
廳前自有鳳閣諸人,聽到宰相怒吼,便有人硬著頭皮趨行上前將此事前因後果詳細解釋一遍。
張光輔在聽完之後,總算是有了一些了解,他沒想到歐陽通干預此事竟然如此之深,一時間倒是有些遲疑。
故太子家小幽在禁中已有多年,久不為外所知,如今卻被太后泄出聲跡,可想目的絕不單純。儘管如此,歐陽通還是捐身其中,力倡三王出閣讀書。可想而知,其人臨行前所言不是虛言恫嚇,此事很難模糊過去。
他正沉吟之際,廳前響起鍾紹京略顯倉皇急促之聲:「張公,卑職……」
「不必多言,解下袍帶符印,歸去待議。」
張光輔抬眼看看滿頭大汗、一臉急促的鐘紹京,抬手一擺隨口說道。他不是怕了歐陽通,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為這樣一件事而彼此糾纏不休,打什麼口水官司,而且這件事還不乏敏感。
歐陽通這老傢伙迂腐近痴,不作避嫌,他則實在沒有必要因為區區一個主書而牽連其中。
鍾紹京聽到這話,頓時傻了眼,沿途他已經聽同僚講述事情經過,此刻更是滿心冤屈。
他又不是真的玩忽職守,每天忙於閣事,就算是去春官官署題寫門匾,那也是公事的一部分,更沒有逢迎春官尚書武承嗣的意思在裡面。再說武承嗣那種身份地位,是他區區一個鳳閣主書能夠攀附得上?
然而張光輔已經做出了決定,更不會聽鍾紹京的訴苦,擺擺手自有直署的禁衛軍士上前將滿臉悲傷的鐘紹京引走。
「如此大臣,朝野怎能安靖?」
待到眾人悉數退出,張光輔才拿起案上紙張,冷笑嘲道。
他本要將這紙丟出,視線落在那筆跡上卻頓了一頓,展在面前又仔細看了一遍,大約體會到歐陽通何以如此反應,但最終還是輕嘆一聲:「空有逸趣,不逢閒時,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