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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麟德殿中,一些外朝官員們也早已經等候在此,主要是一些宗室皇親、外朝供奉以及相關的禮司官員。一俟聖人抵達,便紛紛入前見禮。
李潼也是滿面笑容的頷首回應著眾人的拜賀,也沒有理由不高興,這些宗室臣員們可並不是空手前來吃席,而是各具賀禮。當群臣拱從著聖人登殿之後,禮官們便按照名爵地位開始宣讀這些臣員們各自獻禮的名目。
李潼比較喜歡的一點大唐禮俗,那就是天家、民家人情都相差仿佛。官員們有婚葬嫁娶的事宜,朝廷要給予一定的獎賞饋贈,而皇家遇上了紅白喜事,官員們也都各自需要奉禮祝賀。
從這一點而言,如今的李唐皇室也並沒有完全凌駕於禮法規俗之外,與勛貴大臣們之間的人情互動還算是比較平等的。
雖然說如今的李潼也並不怎麼在意官員們進奉的賀禮,但是對於這種人情味還是比較喜歡的。這樣的規定也並不是純為聚斂財貨,同時也是在觀念中對大臣們的一份尊重,人情之內不分高低,並不將臣員們當作家奴視之。
群臣具禮以賀,主要還是應景助興,禮物或是一些錦緞珠寶,或是一些起居器物。雖然也都價值不菲,但對有資格與皇家保持人情往來的時流而言,也絕對算不上是什麼沉重的負擔。
像他兩個兄長李光順與李守禮,便各自進奉了錦料二十端並其他雜項諸種,禮貨雖然談不上豐厚驚人,但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也能顯出兄弟和睦、家庭其樂融融。
同王與岐王之後,便是其他宗室諸王的禮單。而當中官讀到北海王兄弟幾人所獻賀禮名目時,李潼便忍不住略作驚訝,而殿中其他宗室臣員們也都驚詫有加,紛紛轉頭望向北海王等人。
這幾個小子所獻賀禮實在是豐厚得很,單單精絲錦料便每人具禮百端,珠玉數斗、香料麩金等也有數金。除了這些基本的財貨之外,另外還有紫羅帳、翠玉屏等各種珍貴張設,林林總總竟有二三十類之多。
長長的禮單念誦下來,明白的自知乃是賀禮,若不知道的,怕還要以為是抄家呢。
幾王出手如此闊綽豪邁,讓殿中君臣都有些不能淡定。且不說其他人是怎麼想的,等到中官念完後,李潼便抬手示意暫停,然後望著北海王等幾人說道:「今日內宮納新,自是家道喜事,所以設宴具席、與諸親友同樂。事中情長,不以物貴。北海王等如此奢禮進賀,大可不必!」
聽到聖人這麼說,李成義等幾個小子連忙自席中起身,趨行至殿中叩拜道:「臣等宗家後進,絕沒有憑物驚艷奪彩的想法。昔者怙恃相棄,孤弱無依,喪居數年不知人間喜樂是何滋味。如今終於重回人間,逢此家門喜事,實在不勝歡欣。更何況,孤幼所以能夠成人,全憑宗家親長德壯包庇提攜,區區尺寸之內的物力,亦不足以表達內心感激!懇請聖人笑納勿辭,讓臣等能夠於人情之內得所暢快!」
李潼聽到這一番答話,眸光閃了一閃,但還是擺手說道:「倫道所以感人,本就在於兄友弟恭。朕於宗家齒齡淺長,關懷俊幼本就是血脈之內的職任。你等諸少有此情懷感念,已經讓人感到欣慰。即便情熱難遏,恭良守行、不損宗家門儀,便已經可堪人道稱讚。方今各自立業未久,需恆念物力之艱深,奢貨盤點並不能助長情義之長。」
「聖人賜教良言,臣等自銘記不忘、不敢有悖。」
聽到聖人這一番話,李隆基又作拜說道:「今日斗膽奉獻諸珍,除了慶賀家門喜事之外,另有兩點拙計,懇請聖人容臣細表。」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抬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臣等久別人間,入世之後諸多拙劣,慌於應對、情怯懷中,自不待言。行跡不失生澀,有損自身風評尚在其次,若因此見累宗家親長受人非議、未盡教導之責任,則就難免羞慚罪大。所以遇事用情猛烈、有失方寸,寧可超出,不敢不足。」
李隆基跪在殿中,神情也是恭敬有加:「另則累列財貨於群眾面前,也是為了向世人彰顯聖人友情深刻。臣等於此人事之間,無束谷之勞、無寸麻之功,但仍能不患生計、私庫充盈,此俱聖人之惠賜!今日言是獻貨表情,實則物奉原主。
聖人恩眷實深,唯臣等德行仍短,衣食消耗已無所擾,囤守如此奢物,珠光耀眼、財氣侵人,恐或糜而忘儉。所以珍貨陳列、奉歸內庫,來年或有物慾稍長之時,也希望能憑志力有益家國、積功得賜,而非自困於恩眷之內,浪蕩無成、索取無度!」
聽到李隆基這一番自白,李潼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指著這小子對殿中眾人笑語道:「你們諸位,聽到臨淄王這番自表之辭,感受如何?」
眾人聽到這話,也都紛紛投以欣賞的目光,只是在這表情之外,則就另有幾分糾結。
暫且不理眾人的誇獎之辭,李潼則嘆息一聲,又望著李隆基微笑道:「有福之人,並不需要旁人俗念的操心啊。臨淄王言稱少幼拙劣,但這一番洞悉分明的言辭,豈是拙幼之人能有的見識?如此懷擁璞玉真知,無論生身是貴是賤,又怎麼會橫遭人情災禍?天家兒郎,生來已是萬眾矚目,但有才情美質,又何須韜光隱晦的藏掖?」
講到這裡,他又望著李隆基正色說道:「奉行中庸、不在人前夸秀,那是世道俗人的自謀計略,卻並不是我宗家子弟謀求長福的正計。此身生長成人,已經是享盡天下征物的供養,但使本質並非鄭聲污紫,何懼人前表達?正要讓天下人看一看,唐家既享天下物料之徵,自然也養成了夸艷不俗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