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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憨物!」
李盡忠本已有幾分不悅,但在見到那拙態應對後,也忍不住樂起來,隨手將手中的金杯拋給了何阿小。
雖然一場應禮搞得亂七八糟,但也讓大帳中鬧樂無度的場面有所收斂,趁著眾人心思還沒有轉到別處,李盡忠便又繼續說道:「唐國因其雄大,向來目我東北諸族為其奴僕。今我奉天應命,集結眾族勇士抗拒唐國。起事以來,大有收穫,但唐國體大,絕不可因當下所有就有鬆懈!諸部仍需奉從我命,才能抗拒唐國攻打追責!」
這一次眾人倒也識趣,紛紛作拜應聲。而李盡忠接著便望向帳內一名年輕人並說道:「滱水一勝,可知唐國官軍不足為慮,其國王侯自殘,並無餘力進控河北。傳告你兄,著他增派車馬員眾,大軍繼續向南征討,我要率軍直臨黃河,重複頡利故事,逼那少王與我修盟!」
年輕人名為李魯蘇,從髮型裝扮上看便有異於契丹人眾,而其人也的確不屬於李盡忠部下,而是奚酋李大酺的兄弟。
奚人與契丹並為鮮卑宇文氏余種,雖然系出同源,但彼此間山林漁獵的爭奪也是頗積齟齬,關係算不上好。不過身為東胡兩大強族,彼此間也是相愛相殺的糾纏,此前便不乏相謀作亂於東北的經歷,此次李盡忠豎起反旗,奚人也是最先相應起事者。
只不過在攻克營州後,李盡忠自立稱汗,儼然以東胡共主而自居,這讓共受唐國官爵、自以為與李盡忠平起平坐的奚酋李大酺頗積憤懣,因此在幽州繼續南來的時候,李大酺便拒絕跟隨,而是留守後路。
此時聽到李盡忠頤指氣使的口氣,李魯蘇也是有些不樂,起身舉手道:「貴部勢大軍盛,唐國軍伍不堪一擊。我部人少勢弱,實在很難再繼續增軍,只能為可汗留守後路……」
「狗賊竟敢忤我!」
李盡忠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沉,直從席中立起,指著李魯蘇便破口大罵道:「即便沒有你族參事,我部一樣大事能成!念你部久為唐國奴僕,需作怨氣疏解,才夥同你兄弟入事分益。南行以來便屢有推脫不前,今我大軍再勝,征你部充用腳力,竟然還敢拒我!來人,給我打殺此獠,無非大軍回師,殺滅大酺一族!」
「我為可汗殺此敗興之賊!」
聽到李盡忠如此忿聲,那剛剛得勝歸來的何阿小也是鬚髮賁張,直接提拳便撲向李魯蘇,將之壓在席側,一番老拳照應過去。
眼見何阿小毆打李魯蘇,帳內一干契丹豪酋並將領們自是叫好不已,然而在場其他胡部豪酋神情則就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只是身在契丹大軍營地中也敢怒不敢言。
但終究還是有人忍受不了契丹的狂傲,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推案而起,大步入前將兩人強分開來,並望著李盡忠大聲道:「可汗欲為一時之雄,還是要永作東北共主?諸部所以連同起事,只因不堪忍受唐國傲大不恤,今可汗大業方規,諸部為賓為臣,共襄大事,一時失於詞巧,竟然受此折辱,可汗此行與趙文翽何異?」
「又是一個不怕死的狗賊!」
李盡忠聽到中年人此言,怒極反笑,指著中年人冷笑道:「若非老子起事搏命,你等群員俱為文翽圈廄走狗畜力,今文翽已除,觀我大軍滯留唐國,視我命令為兒戲!老子殺得趙文翽,更懼你等卑員?」
說話間,李盡忠已將佩刀抽出腰畔並直將刀鋒指向中年人,中年人眼見這一幕,倒也不再堅持,直接深跪在地並大聲道:「末將言有冒犯,可汗若誅,我不敢辭。但若因此卑微一命有彰可汗凶名,使群部離心,敗壞可汗大事,此亦不敢承受之大罪!」
正在這時候,一直在李盡忠一側默然不語的孫萬榮連忙行出,膝行入前手握李盡忠刀背勸諫道:「可汗請息怒!今諸部匯同舉事,共尊可汗,只因唐國積威深刻,私意難免憂慮成敗。但今我軍接連告功,後路人馬相繼有聞,也一定會奮勇南來。今南面還有唐軍眾多,急需攻克,成就大事,實在不可因一時意氣殺我將才啊!」
李盡忠臉色變幻一番,片刻後將刀抽回入鞘,並緩緩行至中年人面前,將刀連鞘遞入其人手中,接著便拍著他的背笑語道:「此刀曾於營州斬趙文翽,巨仇之血飽浸鋒芒。今解刀贈你,還要怨我兇惡薄情?」
中年人聞言捧刀,頓時熱淚盈眶,將刀抽出舔舐其鋒,然後便伏地大哭道:「賊血甘甜可口,可汗殊恩厚賞,祚榮必銘感不忘!高句麗亡以來,我部徙於營州,為奴半甲子,無時無刻不盼能直身揚氣,今承命可汗、了卻夙願,合部必捨命相報!」
中年人名祚榮,乃遼東粟末靺鞨族人,其部先為高句麗附庸,因高句麗覆亡而被強征入唐於營州安置。
不同於契丹與奚這兩蕃雖然為唐附庸、但起碼還有族地能夠繁衍休養,靺鞨人入唐後則就被編入營州城傍,成為軍事上的消耗品,多年來跟隨著唐軍的征戰步伐而死傷無算,但又沒有什麼榮譽獎賞。
這一次契丹人攻破營州,才將當地的靺鞨族豪酋們解救出來,自然也就加入到了契丹叛軍中。但靺鞨由於本身沒有固定的族地安置,其部屬多與遼東那些高句麗遺民們雜居,想要重新招聚起來也需要時間。因此如今靺鞨首領乞乞仲象東渡遼水招聚舊部,而祚榮則被契丹脅迫隨軍為質。
隨著祚榮伏地謝恩,大帳內氣氛再次有所緩和,包括此前遭受毆打的李魯蘇也叩拜請罪,其餘胡酋們也都各自表態,接下來一定會增派部屬以助軍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