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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後,他才有些無力的拋下手中竹鞭,並對次子招了招手,入堂後坐下來一臉頹喪道:「張孟將生就一身硬骨,年愈高而氣越壯,卻在我家堂中遭受豎子指罵,來日我將羞於見他。」
聽到父親這麼說,狄光遠才知剛才那名老者竟是永昌年間制舉策問第一、如今官居殿中侍御史的張柬之。
他雖然不像少弟那樣莽撞,但回想張柬之此前呵斥其父的狂態,心中也有一些不滿,便低聲道:「今日此事,也不好獨罪三郎。張公誠是年長,但既然列席為賓友,何事不可從容議論,竟要那般厲態詰問……」
「你不懂。」
狄仁傑聞言後又嘆息一聲,垂首默然,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望著兒子說道:「代王殿下近日可曾歸衙?待他在堂的時候,阿郎能否登堂獨白一事?」
「阿耶請說。」
狄光遠連忙點頭道。
「唉,這件事也與代王有關。日前殿中省一員食醫名徐至,曾於省中阻攔代王,申告皇嗣無反。但在前日,卻因此被司刑提捕……」
狄仁傑將事情講來,並嘆息道:「徐至其人,不過一個流外的閒用,即便有失禮妄言之過,也純是忠義所驅,不當遭受極刑。來某復起,更顯猖獗,竟憑此小過便迫害其人,妻兒都不能免。」
狄光遠聽到這話,便皺起了眉頭,低下頭去並沒有及時作答。
狄仁傑見兒子此狀,又解釋道:「張孟將方才所以激憤,正在於此。他想聯結朝士,搭救徐至。但為父本身已經不在言司,後續此類事跡,也必將陸續有來,若頻頻鳴聲,難免失於緩急,則皇嗣更失護持……」
狄仁傑自有他的考量與為難,此前因為奔走聯絡朝士將豆盧欽望送入政事堂,他已經見惡於聖皇,更因此被調入司賓寺閒職。自身勢位的變遷,他還不怎麼在意,可卻因此被打斷手頭上遷民入籍的事情,已經讓他深感惋惜。
徐至急於公義,為皇嗣鳴冤,卻因此而獲罪,於情於理都該搭救。可是如今朝中唐家忠義已經被嚴重壓制,素來行事強硬的李昭德又被外遣於西京,在位的豆盧欽望則大事不理、小事不問。
如果狄仁傑出面聯絡朝士搭救徐至,落在聖皇眼中,連審問這樣區區一個流外下吏、朝士們都要百般阻撓,則就不免會覺得他們串結深刻,接下來的酷刑也將更加激烈,屆時牽連更廣,將會更加的得不償失。
來俊臣乃是橫行世道的大凶,膽大妄為到連天家人情都敢離間、構陷,世道之內幾無能制者。
如果說有一個人能夠讓來俊臣恐懼迴避,那就非代王莫屬了。徐至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流外下吏,如果代王肯為之發聲,來俊臣也要有所顧忌,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過了好一會兒,狄光遠才抬頭望向父親,並從席中站起來沉聲道:「兒先請阿耶恕罪,恰在今日,有幸立於代王席前受教。代王所教一言,讓兒感受良多,身短志長,若無捐身之烈,則就不要輕論世道何歸。」
狄仁傑聽到這話,臉色便有幾分不自然,狄光遠則澀笑一聲,繼續說道:「代王所以垂教,是因兒今日斗膽妄語,懇求代王能勇持公義、營救窮苦,代王有數言教我……」
他將代王一番話複述一遍,然後又望著父親說道:「兒受教之後,也在深作思量。代王所言或是有失偏激,但兒子覺得代王說得有道理。阿耶並群才士忠義立朝,尚且無能搭救徐某,顧慮諸多,何以能夠篤定代王便無愁苦?
徐某以小論大,誠是志氣可嘉,不愧人道楷模,想必其人作事之前,定然已經有了捐身的烈念。但代王於此事之內,又是何其的無辜?」
「阿耶遣用,兒本來不該回拒。但在朝之士恐皇嗣失於擁護,衛府群僚同樣也擔心失去代王強庇。公義之內,不以謀身為智,代王在勢,已經身系衛府群眾安危。兒若再以此強加代王,這不是公道之義,而是強盜之義!」
狄光遠說到這裡,不敢再抬頭去看父親,只是低頭跪在席前。
狄仁傑張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低笑道:「我兒長大了,能有奇論回敬你父。代王啊,真是一個智才!」
「兒不敢夸奇得意,只是所見代王言行有折服人心之偉。阿耶常教,不要執迷門閣之內,貪望家室余勛,兒銘記於心。勇行於英流之後,亦在教內。」
狄光遠說話間抬起了頭:「代王或是非德非長,但卻有勇有智,能夠包庇世道後進逞才繼力於事,而非浮沉於詭譎之爭。世道少流所以傾慕代王,在朝資望深厚的德長不必以此為困,但年少輕狂,渴於出頭!」
狄仁傑本來還有幾分不樂,聽到兒子這麼說,臉色驀地一變,片刻後才喟然道:「世道妖異,竟讓父子都有分道之擾!」
「世道所以妖異,罪不在於少流,亦不在於少王!」
狄光遠則鎮定回道。
「罷了,你且去!老夫歷事半生,不受少流譏笑!」
狄仁傑起身擺手,本來是想讓兒子稍作分憂,這會兒則更加煩躁。
第0430章 千金易得,真心難求
五月的神都城,天氣炎熱得很,但因為有諸水繞城,倒也熱而不燥。特別在渠池匯聚的坊區中,水汽蒸騰,隨風而散,倒還有些微的清涼。
不過也並非沒有例外,立德坊中雖然有著水域面積極為開闊的新潭,但燥熱的感覺還要甚於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