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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君供事府中,自有才力奉用,非是阿諛幸徒。才士事我,我也深感榮幸,不敢狎慢。即便此前迫於無奈而以隱事相擾,仍盼能與長史堂堂相對,不敢曲求相謀暗室。」
對於劉幽求言思種種,李潼也頗感滿意,便決定稍作吐露:「世事詭譎,人情乖戾,我也沒想到丘神勣這狗賊猖獗至斯,凶態毫不收斂。此前貿然引長史涉於事中,若還秘情相隱,或會連累長史失察於自謀。今日諸事坦然相告,盼能稍補此前冒失。」
劉幽求聽到這話,心弦也更加繃緊,口中則強笑道:「卑職幸入府中,惟求能憑薄才不棄,入事肱骨。大王職祿養我,若只勤於自謀,卻無盡勞府主,又有什麼面目再作忠義自誇!」
「先考舊年失恩,放逐巴中,這一樁舊事,長史應該有聞?」
李潼望著劉幽求,神情略露悲傷,見劉幽求點頭便又繼續說道:「先人故事,幽深諱言,唯一事可人前傾吐,人子大恨,先人不以善終!贈我此恨者,正是丘神勣!」
劉幽求聽到這裡,臉色頓時劇變,連忙翻身離席,深跪在地,顫聲道:「卑職大罪,竟情逼大王深言舊痛……」
「痛在肺腑,豈在唇舌。此前所以不言,一在隱諱故事,二在恥於追思,與惡賊共戴一天卻乏於作為,又有什麼面目作念念不忘姿態!此前捉得良機,情不能忍,借力於長史,事仍未濟,不敢明言。但若隱而不告,又恐長史陷於懵懂,幾經權衡,還是不免要以家私舊諱相擾。」
李潼也避席而起,行下堂去攙扶劉幽求:「殺父之仇,不成即死。我並不想牽連無辜,可惜微力難負重任……」
劉幽求以頭觸地,並不起身,語調也顫抖起來:「卑職不過洛中飄零草芥,非得大王賞識,飲食尚且不知所託!既入府中,榮辱一體,大王敢以心事訴我,卑職敢不銜恩勇報?既受絲縷之恩,不敢稱於無辜,巢於府邸之內,傾覆之際,安有完卵?成仁取義,追從大王!」
語調雖然顫抖,但這一番話卻是說的擲地有聲。可見劉幽求這幾日思忖,心內其實已經做出許多權衡。
李潼雖然將他引入事中,給丘神勣布下死局,但也並不是沒給劉幽求留下絲毫退路。最簡單的一點,只要劉幽求能夠忍住不說舉薦丘神勣之事,做什麼落井下石的舉動,頂多也只會與其他府佐一樣,遭受牽連難免,但也罪不至死。
正如劉幽求所言,既受絲縷之恩,不敢稱於無辜,錢都拿了,板子落下哪能不挨揍。但若存心披露少王隱私以求免罪,那就必死無疑了。
「情勢逼害,雖然未至絕望,但也憂愁難免。彷徨之際,謝此『榮辱一體』!」
李潼強拉起劉幽求,並親手將他扶回席中,再望向其人,神態已經大為不同:「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世事紛繁,實難盡避,無懼前程多荊棘,卻憾山巔少知己。道逢歧路,不論離合,若能險途同出,自然榮華一體!」
第0129章 為你寫首歌
六月的神都城裡,已經是暑熱難當。哪怕是伊水穿流而過的履信坊里,也只到了夜間才會有些微的清涼。
街鼓幾通,坊門關閉,大街上行人絕跡,唯金吾衛游騎沿街徐行,巡邏東西長街。而在各坊之內,卻也並非一片死寂,灶火燈燭星星點點,十字坊街上也不乏民戶遊蕩。
特別一些權貴居住的坊區里,入夜後更有別樣精彩,華燈張設,笙歌迷人,引得許多坊中浪蕩閒人都圍聚於高牆外,哪怕只能聽到絲竹歌樂聲偶爾泄出,也能讓人著迷不已,流連不去。
履信坊地處城中偏僻,居戶並不像內城坊區那麼稠密,入夜後氛圍難免冷冷清清。
但這一情況近來卻有了改變,南北加設武侯大鋪,特別南側更是金吾衛街徒集散所在,坊門徹夜都不關閉,晝夜已有近百武侯不斷巡弋,到了晚間更有游騎往來奔走。
論及治安狀況,絕對是洛南首屈一指,完全可以夜不閉戶,當然前提是那些金吾衛街徒並武侯們在巡邏途中自己不會入戶騷擾坊民。
坊中論及門庭顯赫,自然是三王邸。不獨履信坊,哪怕在整個神都城,三王連邸而居都是獨一份。一旦入夜,王邸內外燈火通明,幾乎照亮大半個坊區,那亮堂畫面倒也配得上這一份煊赫。
這一份煊赫自與尋常小民無關,但共居一坊之內,倒也不妨礙他們稍作沾光。畢竟對普通民戶而言,燈油燭蠟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因此入夜之後,不乏坊民都聚在坊街街面,或捋麻紡紗,或閒談闊論,聽著王府傳出的曲樂,倒也悠閒。
唯一一點不美,就是坊街上行來行去那些街徒並武侯太惱人。特別每當尤其奔馬行過,激起的煙塵飛揚,久久不散,不獨嗆人肺腑,更玷污婦人手中絲麻。
「這些摧魂的街鬼,整日遊蕩,毛賊不見抓捕一個,難道是要訪他耶娘?」
閭里婦人性情多有潑辣,一邊拍打著織物上的落塵,一邊指著那些往來游弋的街徒背影低聲咒罵。
偶或有街徒上前驅趕,一邊動作緩慢的收拾著物什,一邊呼兒喝夫的指桑罵槐。外州番上的金吾衛街徒們或還能令她們忌憚幾分,至於那些武侯、坊丁們,常來常往不乏相識,也實在不敢將這些潑辣婦人往狠里得罪。
「窮命鬼兒,生得奸相!母胎裡帶出傖酸氣,全沒一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