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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遷民之間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彼此牽引著,一旦入籍便是幾十上百戶的規模。
這是很不尋常的,因為按照狄仁傑過往的經驗,這種大規模的編戶是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在原本的生產環境與組織被破壞之後,政府也喪失了對民戶的直接管制,想要讓他們重新入籍接受管理,開頭是最困難的。但是只要做成一定規模,接下來才會成倍的增長,畢竟人都是有從眾的心理。
可是諸州縣呈送上來的文告顯示,根本沒有體現出這樣的曲線增長,從一開始就規模不小,之後只是平穩的遞增。
對此狄仁傑也有思索,暫時認定的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這一批遷民本就多是關中府兵戶,較之一般的民戶要更有組織性與服從性。
但這樣一個原因也不足以完全解釋,須知就連戰場上的在伍士兵,若士氣長久的低迷,都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大規模的潰逃,更不要說這些本來就已經歸耕、又失田離鄉的民戶們。
狄仁傑自感這當中應該是存著一定的蹊蹺,但這也是一件好事,大大縮短了編戶的進程。
原本他是預計要用兩到三年的時間才會完成這些遷民編戶造冊的工作,但是按照目前這一趨勢,今年之內事情就能初步完成。如此一來,便能活民無數。
儘管編戶造冊只是初步解決問題,後續還有更加麻煩的授田歸耕等事務。但是要知道這一次的安置可不僅僅只是事關遷民群體,如果不能儘快將這些人編戶入治,任由他們在野遊盪,對於河洛本身的農耕生產也是一大破壞。
眼下事態進展喜人,狄仁傑也就不急於深作追究,準備先把最重要的編戶問題完成再做其他。
不過雖然戶數增長進度順利,又凸顯出來一個問題,那就是在戶的成丁數量有些吻合不上,在新造的籍冊中,存在大量戶中只有婦孺而無男丁的情況。
想要追究這個問題,那就深刻得多了,牽連的也極為廣泛。成年男丁在任何時候都是寶貴的財富,不獨國家需要,地方上的豪強不法之類,也都在盯著。
遷民久失治理,一定會發生豪強招隱丁力的情況。而這些丁力如果僅僅只是用於生產,那隱患還算小的,怕就怕聚集成寇,橫行鄉野。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狄仁傑也是深感憂心。丁力流失原因是有很多的,或許是生計無望、聚眾為賊,或許是地方豪強招攬蔭庇、作奴僕使用,還不排除是各州縣衙門所為,將這些丁力編為奴戶,承擔各種官事徭役。
無論哪一種可能,深挖下去都會牽連不小。既不是眼下的狄仁傑能夠全面處理的,而且他也擔心一旦完全揭開,觸怒某些得利群體,朝事再掀波瀾,或許就連眼下的編戶工作都不能正常進行下去。
所以狄仁傑也是將這些事情默記在心中,準備編戶造冊完成之後,便向朝廷陳告派遣特使深查。
他這裡還在細批著文書,突然官廳外響起一串腳步聲,接著便聽到有人告喜聲:「狄侍郎,恭喜、恭喜啊!」
數人笑語入堂,狄仁傑放下手中筆,抬起頭來有些不解道:「請問諸位,我又何喜之有?」
眾人一通閒說,狄仁傑才知道原來是他的兒子狄光遠新授左千牛衛胄曹參軍。
「聽說代王殿下入省報缺,在員冊中見到令郎名號,知令郎去年上告訴冤、解救諸公故事,青睞有加,親筆點選。如今敕令已經出台,恭喜狄公後繼有人啊!」
聽到眾人道賀,狄仁傑隨口敷衍著,心中雜念卻紛至沓來,及見又有官員熱情登堂,他連忙指了指案上積卷,苦笑道:「少輩事跡,豈敢當諸公走賀。案事積多,不暇暢談,還請見諒啊!」
聽到狄仁傑這麼說,眾人也都不再打擾,各自起身告辭。但打發走了這一波之後,又陸續有人以道賀為名登堂來見。
狄仁傑不勝其煩,索性讓人關閉了衙堂,自坐堂中,連午飯都不去吃,快速將案頭事務處理完畢,然後便匆匆行出了衙堂,穿過皇城,準備歸邸。
沿途中,不斷有人入前道賀,顯然這件事已經傳揚開來。那些上前道賀的人,有的只是單純上前湊趣,有的望向狄仁傑的眼神就複雜得多。
狄仁傑自然心知,他的兒子狄光遠雖然略有事跡可夸,但所授不過卑職,也不值得百司群眾紛紛走賀。
大家之所以有這樣的反應,一來自然是因為代王出面,代王如今聲勢漸壯,一舉一動都引人矚目。二來便應該是懷疑狄仁傑跟代王之間有了什麼默契,否則何必要親自點選提拔狄仁傑的兒子?
懷有這樣疑惑的不在少數,甚至有人當街就隱晦問及,狄仁傑對此也真是百口莫辯,只能含糊敷衍過去。好不容易出了端門、行過天街,招來自家等候於此的家人,登車後匆匆沿天街往南,不敢再停下來受人盤問。
狄仁傑家在神都城南尚賢坊,車駕入坊之後,遠遠便見到自家門前多有車馬停駐,狄仁傑頓時又覺頭大,吩咐家人轉入曲巷返回家中。
「阿耶怎麼後門歸家?前堂可是多有親好道賀阿兄新授啊!」
行入家門之後,狄仁傑剛剛落車,聞訊趕來迎接的少子狄光昭便快步上前,嘴裡還大聲歡笑道:「難道阿耶還不知,阿兄壯跡都為名王所聞,並得賞識,已經……」
「你小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