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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遷之事小作交代,徐氏轉又神態莊重說道:「大王禮日邀得神皇嘉賞,也真是苦盡甘來。可恨外間醜惡賊心不死,仍要存心加害!上元例日出見門親,妾之拙夫竟陰言道我,盼我能助丘賊構陷大王……」
李潼聽到這話,面色又是一寒,只是示意徐氏繼續說。
「狗賊惡極,威逼利誘,多有宮官家人受其騷擾。妾近來慎查,已知宮官數人受其利誘,家中閒子或蒙薦入為仗內宿事,錄名在此,供大王審用……」
說話間,徐氏便從袖裡抽出一份名單擺在了案上,並又說道:「為搜羅狗賊罪狀,妾也曲結名錄幾人,他陰結宮眾,多問大王舊病前後事跡,恐有奸謀在釀,大王不可不防……」
李潼聞言後,心緒又是一沉。他常年生活在禁中,日常行為舉動想有大錯也難出,唯有死而復生一事涉於神異,想要抓什麼罪名把柄,由此入手最合適不過。
但丘神勣這些舉動,總體還在他預料之內,煩躁是有,但不至於因此驚恐。
外臣想要在禁中遙控操作什麼神異厭勝的罪名,談何容易。而且大酺禮日後,隨著武則天再次申明建造慈烏台,他的死而復生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獲得了他奶奶的忽略、容忍。
丘神勣這些操作,不會給李潼帶來什麼大的麻煩,反而他這種大肆陰結宮官的舉動,是真正觸犯了武則天的忌諱。
不過現在,李潼想憑徐氏搜羅這些罪證便搞掉丘神勣,也沒有可能。這種層次的大臣,而且還是關鍵的掌兵大將,他們落馬與否,真的跟他們有沒有罪關係不大。
初八禮日,丘神勣甲衣上殿,看起來似乎只是失儀的小罪。但事後李潼細想,覺得單單這一樁,他奶奶真要認真追究的話,就足以要了丘神勣的小命。
如今永昌元年,距離武周代唐滿打滿算一年多的時間,甚至不排除在今年就已經有了具體謀篡計劃,但武則天面對的阻力仍大。
在這種情況下,丘神勣作為武則天心腹大將,居然執迷舊怨而做出亂禮挑釁的舉動,其囂張跋扈已近失控!
一旦被那些不願武則天踏出最後一步的大臣把握到且加以利用,就會給武則天的履極之路帶來極大的麻煩。
但即便如此,武則天仍是打個馬虎眼,非但沒有追究,反而加以獎賞。可見這一時期,丘神勣是其後續布局的重要一環,只要不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武則天都不會輕易將其放棄掉。
陰結宮官,窺探禁中少王形跡,這對武則天而言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但若是打探皇帝李旦一家,那麼丘神勣就必死無疑了。
雖然有這樣的認識,李潼也不敢藉此做什麼栽贓,否則他真的是嫌命長,是比構陷他四叔李旦還要更加不可饒恕的罪過。
「狗賊雖窮凶極惡,但想恃其凶威加害神皇庇下親眾,可見心竅自迷,亡期不遠。」
就像是日常生活的兩口子,終日大吵大鬧,但還能勉強湊合組織一個家庭,床頭打架床尾和,但長此以往終會到達一個臨界點,屁大點事便徹底的分道揚鑣。
李潼並不清楚除了針對他們一家的問題之外,丘神勣還有什麼別的猖獗舉動,但也能看得出眼下的丘神勣是在瘋狂試探他奶奶的忍耐極限。
現在的他,自然不具備抗衡丘神勣的硬實力,但他有一點優勢是丘神勣沒有的,那就是他的無害。他奶奶可以放心將他圈養在禁中,丘神勣就是柵欄外一條瘋狗,齜牙咧嘴就是無可奈何。
此前李潼憂心是他們一家對他奶奶而言可有可無,也沒有什麼格外關照的必要,可如今他已經是內外咸聞的神皇佳孫,如果還被丘神勣輕鬆幹掉,他奶奶不要臉的?
聽到少王篤定言語,徐氏也安心許多。
雖然她丈夫趁著相見的時間裡發力勸說,但她正是因為不被夫家相容才又不得不返回禁中,彼此間已經沒有了什麼感情。如今她在禁中也是水漲船高,自然也不會背叛永安王。
講完這些,徐氏又看一眼侍立於門外的壯漢楊思勖,眉間隱露思索,開口問道:「大王何時將這異貌閹奴收在舍下聽用?」
李潼聞言後倒是一奇,笑語道:「徐司也識阿九?」
徐氏擺手輕笑道:「我只知他似是司宮台楊老翁義子,聽人戲笑餐食半羊,諸宮司凡向司宮台召用人力雜用,都要點名不用此人,實在給食不起。如果不是拜在楊老翁門下,這大腹閹奴怕是早就餓死掖庭了。」
李潼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樂起來,難怪楊沖那個老太監見自己流露興趣便將乾兒子塞過來,想是也被這個乾兒子吃怕了。
一想到這樣一個開元年間威震南域的宦官猛將居然還有這種飽受冷眼嫌棄的黑歷史,李潼噱笑之外,不免也是傷感自身。
「內教坊一直案同是楊沖義子,舊事疏忽不能自恕,請楊衝出面見我。我見其隨從威武,就留用身邊。」
如今徐氏也算心腹,李潼便隨口解釋幾句。
徐氏聞言後便冷笑起來:「那楊老翁幾分薄面,也敢自賣大王座前?大王自無需與這些卑流計較,之後妾入司宮台,教他尊者不可輕忤的道理!」
「小事罷了,無謂糾纏不休。」
李潼擺手表示不計較,對於這一時期的宦官之卑微又有一個新的認識,徐氏不過一名司苑女官,都敢不將楊沖這樣的司宮台大太監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