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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暢對朝情局勢雖然不乏陌生,但眼下正逢舊秩序被打破、新秩序還在形成,所以這當中也大有可操作餘地。
他首先便借著外戚的身份,聯絡上了同為外戚的司屬卿唐善識,雙方身份處境不乏類似,也有著共同的憂困,都因豆盧欽望之死而對自身安危不敢有樂觀之想,自然也是一拍即合。
除了唐善識之外,王美暢又留意到被宰相李昭德打壓得萎靡不振的清河張氏,以及因為不滿狄仁傑安排而怨望不已的同族王勮。有了這些人靠攏過來,王美暢的小圈子便初步形成。
之所以將雍王兄弟作為第一個下手的對象,王美暢等人也是經過了一番細緻權衡。
首先自然是因為雍王過於勢大,掌握了整個都畿道大半的軍權,宰相李昭德、狄仁傑等對雍王的提防也並不是一個秘密。他們兩人甚至都不敢同一時間前往政事堂,就是擔心雍王突然發難,將他們全都控制住。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們這些人手中幾乎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權力。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包括南北兩衙,唯一可以影響到的,只有一個宗正司屬寺,就算要搞什麼動作,也只能從這方面入手。
一番商議之下,於是便有了之前那一系列的舉動,繞開他們根本不是對手的正面權鬥戰場,轉而從家事方面攻擊雍王一家。這在王美暢看來,自是一大妙計。
但是沒想到,雍王之囂張跋扈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像,一俟有所察覺,便對張家展開了猛烈的報復。這也讓王美暢一時間有些發懵,不明白究竟是雍王過於囂張,還是朝廷中的權斗路子本身就這麼野。
但除了雍王的囂張讓王美暢深感羞辱之外,更讓他感到憤怒的是隊友們的不堪。清河張氏遇事則慌,根本沒有一點身為名門大族的氣概。
須知舊年他作為皇嗣外戚,面對武周一朝那麼兇狠的打壓與迫害,不也熬出了頭?眼下的雍王就算再囂張,難道還要比當年聖皇還要更加勢大兇狠?
更可恨是王勮那個同宗,眼見情勢不妙,竟然立刻反水,拒絕再與他們往來並商討後計。
今日朝堂上,眼見雍王侃侃而談、群臣全無異聲,王美暢在羞惱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有些錯估了形勢。或許雍王恃變幸進、根基淺薄,但如今掌握都畿道軍權,在外患還沒有完全掃除的情況下,不好貿然對其下手。
不過幸好眼下雙方也還沒有徹底交惡,畢竟雍王眼下所記恨還只是司屬寺與清河張氏,既然這些庸流都不足與謀,王美暢也犯不上再跟他們共同進退。
就算雍王對自己有所遷怒,但他畢竟身份特殊,雍王還要忙於應對外患,也不好直接向他下手報復。或許還能請求皇嗣出面,緩和一下他與雍王兄弟的關係。
王美暢心裡這麼盤算著,心中對雍王的敵意也有所削減,雖然被羞辱一番,但怪只怪他聽信邪言蠱惑,沒有判斷清楚形勢,也算是自取其辱。
不過王美暢這裡方有轉念,便見到張柬之與杜景儉接連起身奏事,並將矛頭直接指向了他。王美暢心中頓時一凜,下意識站起身來指著杜景儉怒聲道:「杜尚書能否把話說得清楚一些?不知卑職究竟所犯……」
王美暢剛剛起身開口政變,李昭德驀地自席中立起,垂眼向下望去,沉聲道:「今日殿中司禮是誰?叉出施刑!」
觀風殿朝議氛圍雖然稍顯輕鬆一些,但也並不意味著就全無朝議。最基本的一點,當臣子遭受什麼彈劾攻訐時,唯一能做的就是伏地聽訴並請罪,哪怕是位高如宰相,也決不可當面反駁回去。
如果沒有這樣的規矩,朝堂就成了互放嘴炮的地方,那還成何體統?
李昭德起身呵斥刑罰今日在直的司禮官員,但目標當然是王美暢。
因為與皇嗣的關係,王美暢多年來輾轉外州,完全沒有在中樞待過。雖然此前也惡補過一些朝儀禮節,但觀風殿過於寬鬆的議事氛圍,又讓他在情急之下將腦海中那些禮儀規矩拋在了腦後,一時間便亂了朝禮。
當聽到李昭德呵斥後,王美暢也猛然醒悟過來,忙不迭出班伏地叩首道:「臣失禮,臣有罪……」
李潼站在席中眼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一樂,同時忍不住感慨,就王美暢這全無城府、七情上面的樣子,究竟誰給你的膽量居然敢在神都這汪深不見底的渾水中蕩漾?
別的不說,就堂上這幾個老狐狸,真要用心整你的話,一天死上八回都不帶黑天的!
心裡這麼想著,李潼又轉過頭望向上席的他四叔李旦,挺好奇他四叔究竟會怎樣處理這個活寶丈人。
大唐立國以來,便非常注重中樞權威的建設,所以在朝禮方面也有著非常嚴格的規定,有的三品大員僅僅只是因為蹈舞禮不合格便被直接免職。甚至到了安史之亂的中唐以後,一些藩鎮節度使都因為身體不好、不能行蹈舞禮而拒絕入朝。
眼下王美暢所犯的錯,可不只是舞姿不夠曼妙,而是在遭受彈劾的時候直接回嘴反駁,這性質又嚴重多了,絕不僅僅只是免職避嫌、事了歸朝那麼簡單。
此時,殿上的李旦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王美暢因為是他的丈人才得以入朝,結果卻犯了這種低級錯誤,那不異於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如今的他正需要樹立自己的權威,卻發生這種事情,一時間也是氣得腦殼發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