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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斗米五十錢已經是極為高昂的價格,像在貞觀、永徽年間等連年大豐的情況下,關中米價甚至都很少超過斗米十錢。神都洛陽地處天中,漕運物流環境較之關中的長安還要優越得多,哪怕在神都革命那樣的動盪之時,斗米都無過五十錢,長期穩定在三十錢一下。
換言之,雍王入繳的這一批錢款,足支內外職官一年之祿且還綽綽有餘。
但跟國家整體財政收支相比,區區六十多萬緡實在不值一提。在中唐兩稅法實施以前,大唐財政收入還是以租庸調為主,租收穀米,庸則力役,調則就是以各種紡織品為主。
儘管永徽以來,以均田制為基礎的租庸調已經遭到了極大程度的破壞,但朝廷也增加了各種大稅、小稅並諸資課以彌補這方面的財政流失,所以總量上仍然沒有削減多少。
像後世《通典》所載,天寶年間戶稅所收每年得錢兩百餘萬緡,但在租庸調作為財政主體的情況下,這一部分收入所占國家整體財政收入不過二三十分之一。換言之,天寶年間大唐國家整體財政收入,即便是以戶稅二十分之一計,也達到了四千萬緡之巨。
如果以這樣一個比例來計算的話,去年朝廷在陝西道流失的賦稅額度應該在三到四百萬緡之間。但事實上,這個數字只大不小,因為朝廷核算財政收支,諸物折錢主要是以和市官買物價作為標準,而這一物價較之真正的市場物價通常要低兩到三成的幅度。
而且陝西道諸州財政還不僅僅只有租庸調,像是隴右的牧監稅草、河曲的鹽稅,以及諸州物料土貢,包括諸羈縻州府所進方物貢賦,陝西道諸州每年能給朝廷帶來起碼一千萬緡以上的財政收入。
也正因為物貨數額如此龐大,李潼才要想盡辦法的將物貨截留自用,如果只是區區幾百萬緡,還真不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的謀算。
長安城這些豪商們看似揮金如土,闊綽至極,但事實上怎麼能跟整個國家的財政力量相比。哪怕僅僅只是錢財計數,彼此體量已經完全不成比例,如果再加上其他社會資源的占有,無論是朝廷,還是行台,都遠非這些民間資本能夠撼動的。
但朝廷財政收入雖然體量龐大,但物料品種也是複雜無比,很難進行直接變現,當然也沒有大規模變現的必要。
畢竟如今民間的工商體系仍然遠不如朝廷,一直到了安史之亂後、朝廷對於社會資源的掌控力度直線下降,才使得民間工商資本得以壯大起來,直至五代兩宋,更誕生出頗成規模的市民階級。
總之,在行台府庫空竭,度支計簿赤字成堆的情況下,雍王傾盡家私、湊出這樣一筆巨款,雖然跟所拖欠的總量相比仍然不值一提,但也足以顯示出雍王的誠意。
起碼以李千里為首的這一干朝廷使者們,也實在不好再發表什麼意義。行台的財政現狀,他們是知曉大概,以目下行台與朝廷的關係,再加上雍王於關內所享有的崇高聲譽與權勢,哪怕耍賴到底、讓他們顆粒無收,他們也根本無計可施。
但雍王並沒有為難他們這些走使下僚,反而積極面對、主動尋求一個解決問題的權宜之計。而在這一過程中,長安士民對雍王殿下的擁戴熱情,他們也都親眼見證,心知就算不接受這個結果,繼續糾纏下去,非但不能索求更多,反而有可能更加激化陝西道對朝廷的離心與矛盾。
「殿下捐盡家財,言則為償前過,但又何嘗不是為我等走使員眾庇護前程、免於追責波及?錢財雖是俗物,但恩義誠是感人,但使我等諸員能憑此事跡歸都登闕,必仗義執言,盼朝廷能夠正視陝西疾困,惠政施降!」
李千里在皇城政事堂領受這一批錢款籍冊後,滿臉激動之色,嘴裡更是連連稱謝。其他有份隨從出席的朝廷使員們,表情言行也都大體類似,只是在這一份稍顯浮誇的感激之情下,心情之複雜也可略作窺見。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大凡具有正常人智力的也都明白,一旦歸都,朝廷也絕不會因為追討回幾十萬緡的資財就對他們加以褒揚。他們這一次西行催討,可以說是將朝廷與當今皇帝的體面丟得乾乾淨淨。
但他們也實在沒有什麼理由去指責雍王殿下,雍王這一番操作,用心自然不可稱絕對的坦誠,但也是在朝廷步步緊逼的情況下不得已做出的應對。
特別如今行台府庫虛實已經無從隱瞞,接下來或許還要面對諸邊胡寇侵擾的問題,諸邊州可能還要面對戰亂不已的情況。甚至他們還沒有離京,便能感覺到行台近日氛圍凝重,人馬調動頻繁,顯然已經在提防這一變數。
不同於李千里浮誇虛假的道謝,跟隨出場交接的裴守真則就沉默得多,他離席入前再拜雍王殿下當面並沉聲道:「拙才猥瑣,強諫致變。近日來多承殿下謬讚錯賞,實在受之有愧。歸都之後,唯述所感,無論能否說服朝堂諸公,復命之後,此身已無顏面再充朝位,唯是請辭慚隱。若西方果有兵戈之亂發乎於此,屆時跣足來投,若得不棄,帳前卒使,義不容辭!」
聽到裴守真這麼說,李潼心裡自然頗感高興,並對在場眾人說道:「行台所在,既非化外之邦,皇命之下,無論東西,凡有志之士欲以才力為進,無不倒履歡迎!」
雍王殿下如此禮賢下士,在朝一干朝廷使員們心中也多多少少生出此類想法,只是並不敢像裴守真表現的那麼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