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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邪言何人所進?」
王美暢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變:「若非心計奸惡、唯恐天下歸安的賊膽之人,豈能如此禍心言攻一位宗家名王?雍王大功卓著,不辭辛苦,戎馬西行,若心無社稷,何不流連神都、安享富貴?」
李旦聞言後,神情便有幾分尷尬,乾笑一聲道:「一事具此,百人千見,人聲議論而已,倒不必因言成罪,畢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
「三人成虎、積毀銷金,臣是擔心邪言灌耳,殿下或對雍王日久生厭。雍王事跡如何,不需細述,宗家有此強佐,才能威重不失。臣這麼說,殿下或以為臣是貪於雍王舊日搭救的勢力,但是……」
講到這裡,王美暢頓了一頓,往左右看了看,席中傾身靠近皇嗣,才又低語道:「臣在西京主動攬求刑事,正是為的防備雍王勢大難制。關中乃天家故宅,諸元從門戶乃社稷基石。雍王若和氣恕之,難免人心傾服,聚勢長安。臣不惜爭事典刑,以殺自污,就是為了阻撓雍王與西京元從勾結響應!」
「這、這……」
李旦聽到這話,真是驚了一驚,實在沒想到他這個丈人還有如此深刻謀計。
「臣不敢自言睿智,但此番用事,也是略收成效。西京諸家因此畏雍王而遠之,使得雍王帳下無才力廣用,要穩固關中局面,甚至都需要折節引用草野人士。」
講到這裡,王美暢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嘆息道:「草野之徒,烏合之眾而已!近世據此勢力者,有過於夏賊竇建德?虎牢一戰,軍敗身死,霸業消亡。雍王或威重一時,但在關內不能廣結名族,雖有心亦無力。或一時氣盛,但卻勢力難久,馴鷹驅狼,方是良策啊!」
聽到王美暢這一番陳述,李旦張張嘴,實在不知該如何評價,乃至於心裡生出一種看不透他這個丈人的感覺,說不清究竟是大智若愚、還是其他。
「西京諸事,不再多說,且待政事堂論定。丈人今次歸都,也有事功表現,就留朝任用吧。娘子近來體態久衰不振,我也不忍再讓骨肉長年分離。」
李旦不再評價王美暢這番言論是對是錯,轉而言及其他,他還是覺得把這個丈人安排在神都保險一點:「況且眼下大位未決,諸邊事輕,神都為重。嶺南道訪得竇家親長,不日便要返回神都,屆時幾家親誼暢敘,往來頻繁,再不必天各一方,忍受思苦。」
聽到皇嗣前半段話,王美暢本來還覺得頗為暖心,覺得自家兩個女兒所託得人。可是當聽到皇嗣後半段話的時候,他心緒則陡然一沉。
聽皇嗣的意思,竇孝諶還未死,而且將要被召回朝中,這不免讓王美暢心中下意識生出一絲危機感。講到出身、勢力以及跟皇嗣的關係,竇孝諶無疑都要遠遠超過了他,其人一旦入都,對王美暢的影響那是極大的。
講到在西京攬事的原因,王美暢對皇嗣所言還是其次,他最大的考量還是要借雍王勢力去打壓那些關隴元從勛貴,就是為了防備竇家捲土重來。
這麼一想,王美暢便意識到皇嗣終究還是更加看重竇氏,想要將這些元從勛貴召入朝中為其臂膀。之所以屢屢勸告他不要再在西京擺弄刑事,也絕不是為他清譽考慮,而是為了避免交惡關隴勛貴!
一念及此,王美暢便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娘子能得殿下親愛,是她的福氣,天眷加身,邪氣難害。如今國未稱安,親徒豈容閒坐!臣即便親近伴隨,也乏甚助益。況舊時居朝,未有德行可夸,西行雖積小事,終究不抵前錯,願安在幕府,不敢循情以進、傷害朝廷刑賞公道!」
最無情是帝王家,哪怕皇嗣這樣溫和一個人,一旦動了權術心思,也要將自己圈養在神都而讓竇家出頭。王美暢心中大感酸澀,也更堅定了他後計圖謀的決心。
「臣今次歸都,還奉雍王教令,需要走訪幾家親徒傳遞口信。聽說潞王太妃喜愛五郎隆業,能否隨臣同往拜見?」
第0549章 昭德強悍,群相喑聲
上陽宮地傍洛水,偏在神都城西。盛夏時節,這裡水汽充沛,的確是一個避暑勝地。可隆冬之際,卻有寒風呼嘯,濕寒凍骨。
大殿中雖有地龍火道,帷幔垂掩,但仍不能完全阻隔那穿堂的陰潮寒風。所以聖皇陛下在登堂接見過王美暢之後,便又退回了內殿暖閣之中。
「這個王美暢,還真是有幾分意思。」
暖閣中,武則天半偎榻上,身上覆蓋著厚厚的軟衾,想起剛才與王美暢見面的情景,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
王美暢登殿所言不多,主要就是陳述雍王在西京的定亂過程。但就算這樣,武則天也能看出其人心計雜多且浮於表面。
畢竟朝中多少老狐狸都在她指掌之間,區區一個王美暢所思所計又怎麼能逃過她的法眼。特別王美暢還與皇嗣少子隆業同出同入,據說還要同往潞王府拜會太妃,那王美暢的意圖就表現的太明顯了。
想了想之後,武則天驀地一嘆:「唉,皇嗣啊,宣仁近懦,不是大器之主。此類私慾暗逞、敗壞家事人情的惡親,正該撲殺,一念之仁,養禍於後!」
講到這裡,武則天也是下意識的聯想到自己,她也是因為親徒矛盾不能調和,一朝爆發便大權驟失。可她所任用、縱容的親徒,終究還是各有作用。但那個王美暢,則就真的是一無是處,皇嗣給予的縱容,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人所擁有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