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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團兒大步上前,美眸俏媚流轉,笑語說道:「大王何必自謙稱頑,今日所獻部曲,神皇陛下閒來有觀曲辭,知為大王擬作,不乏贊聲,更囑薛師禮日導引。俊才可賞,還稱幼頑,人間復何人可夸?」
李潼聽到這話,眸光頓時一亮。雖然很多時候,韋團兒的過分熱情讓他比較頭疼,但也不得不承認,韋團兒這種沒有心機的直率,也的確能夠偶爾讓他捕捉到目前處境層次難以接觸到的訊息。
他此前雖然確定薛懷義不過武則天的附庸,難有超出武則天意願的表達,但是再怎麼傀儡,那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思有感,不可完全視作武則天的傳聲筒。
所以對於薛懷義義氣表態一定會將他們兄弟引入參禮,李潼心裡是由衷感動。可是現在聽到韋團兒這麼說,才明白薛懷義的所謂義氣應該是要打個折扣的。
不過倒也不至於因此就對薛懷義再也沒有感激,武則天能作這樣的授意,這也說明薛懷義在當中沒有使壞,甚至應該不乏美言推薦。
他們一家現在這樣的處境,關鍵位置關鍵人不作加害,已經值得感激了。
且不說李潼自己思緒流轉,旁側上官婉兒在聽到韋團兒這麼說,眉頭已經微蹙起來,視線則轉為狐疑審視,不斷流轉於永安王與韋團兒之間。
此前她就有些不解,自己如此急切前往明堂寢殿傳告消息,那是因為此前沒有忍住,向武攸暨多說了一句,之後種種都是為了補救這一時的冒失。
可是韋團兒表現的卻是比她還要急切,剛才自寢殿行來,一路便幾次催促她快行一些,此刻再向永安王透露神皇心意,言行跡象已經遠遠超出了體察神皇心意而對少王小作關照的範疇!
韋團兒自是不知兩個人精內心盤算,她眼眸一轉落向永安王腰際,發現自己前次所送承露囊正被永安王佩在腰間,眉眼不乏舒展,但又有些好奇道:「前後贈香,妾自覺後者羽囊精美遠勝於前,大王怎麼選佩前者這一素囊?」
李潼聞言後心中又是一嘆,他是怕了韋團兒的熱情,念及此前再贈香的舉動,想到今次參禮或還免不了相見,若是沒有一個交代,只怕韋團兒還有什麼冒失舉動,便將此前贈送的承露囊取出佩上。
之所以不選後者,那是因為覺得後者過於華美,太扎眼。韋團兒身為武則天寵婢,出入相隨,有什麼醒目佩飾難免會被有心人暗記,若是出現在自己身上,那就實在免不了讓人生出什麼猜度。
聽到韋團兒發問,他便垂首笑道:「守義生性懶散,體中身外,總是眷戀於舊,不逐於新。愧受心意,怎敢再較高低,舊者伴我日久,隨身慣在,一點惰性,失於雅衡,倒讓娘子見笑。」
他這話一說出,韋團兒目中光彩更勝,張張嘴似乎不知該說什麼,掩口輕笑幾聲,才又說道:「大王真是妙趣盎然,懶散守舊信口說來,也能讓聽者嘆妙。妾卻愛逐新鮮,倒與大王略在互補。不知今日贈後,異日相見,大王再作何選?」
說話間,她纖指已經勾在佩囊,徑直遞入李潼手中。
李潼這會兒也是懵了,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原來這香囊佩不佩都會出事兒。
另一側上官婉兒見到這一幕,眸光更顯深邃,她掩口輕作咳聲,又對韋團兒說道:「禮刻即至,娘子奉御寢事,久離……」
經此提醒,韋團兒也醒悟過來,轉對永安王笑一笑:「稍後參禮,妾洗耳恭賞大王華曲。」
李潼拘謹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麼,與二兄並送兩人離開。見那衣裳背影消失於廊道轉角,旁側李守禮卻探過頭來,望著李潼手中溫香不散的香囊,笑語道:「這位韋娘子,真是厚意殊待。我與阿兄未必不是玉立,往來幾番,不見加眼啊!」
你可心真大!
李潼白他一眼,又看一眼仍是憂悵滿臉的長兄李光順,輕嘆一聲:「真是僥倖。」
李光順心有戚戚點點頭,又不乏慚愧道:「人事如此險惡,為兄全無定計,非是三郎勇持,幾要失守失態啊。」
三人退回房中,宦者也將茶飲送來,再次叩請侍應不周、叨擾頻生的罪過。
李潼心中雖然常有險策暗揣,但有一點自持那就是很少遷怒無辜,頂了天一點腹誹吐槽,重點還是落在自嘲,也只是緩解心情的抑鬱。
他此前借房中侍立宦者指罵武三思,致歉過後又打聽了一下對方名字,暗記在心裡,準備稍後請託薛懷義稍作關照。
這些卑微之眾本就身世可憐,稍受一點波及可能就是生死災禍。這也稱不上什麼婦人之仁或是邀買人心,而是自己本就長期身處在波詭雲譎、戾氣橫生的氛圍中,對生命抱以謹慎,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否則他真怕自己某一天,也將徹底淪為全無溫情的權力動物,活著是為了更好的品味人生滋味,行屍走肉,生不如死。
卑微之善念,贈予卑微之人眾。途窮生戾氣,從容長良心。至於更大的善念,他自己還等人搭救呢。
三人歸舍未久,一杯茶都還沒有喝完,此前離開的薛懷義已經再次返回來。
行入房間中,薛懷義看著並立起身的三王,臉色不甚好看,他抬手指著李潼皺眉道:「我知王是少年穩妥,才引你兄弟參禮,怎麼離開片刻,就生出這種亂事?」
有了韋團兒泄密托底,李潼心裡也知自己兄弟能否參禮,並不只系薛懷義一念,聽到薛懷義的斥責,他便微笑說道:「薛師既稱相知,應知錯不在於守義。人唾於我,隱忍自干,雖然涵養不缺,但也絕不施予武三思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