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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最後這一聲斷喝,更是嚇得徐氏驟然一顫,眼下她是完全被李潼驚嚇住,絲毫不敢違背。而且跟謀逆大罪相比,這也只是小事,當即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數講出。
李潼在聽完之後,不免大嘆世風之乖異還要超出自己的想像。原來宮人雖然在禁中,但也並非完全斷絕與宮外的聯繫,甚至禁中就有專人做這樁買賣,每次收取一定費用,不用想,能做這種買賣的肯定背景深厚。
至於這個徐氏貪取珍貨,也只有一小部分送歸家中,而大頭則另有去處,居然是送給了她舊年在宮外的相好面首。
聽到這裡,李潼才發現這個徐氏居然還是一個多情之人,哪怕再回禁中數年,居然還忘不了老情人。但接下來徐氏的解釋,卻讓他明白自己還是誤解了。
「家人在洛,自有職事家業,且門戶雜居,人多口雜,送歸宮財太多,反而不安全。蘇郎與我情摯相知,久試不名無以成家,我今日資他也是盼往後福報。即便今世難享,希望能憑此余財供養佛事,龍門鑿得一窟使佛陀愛我,來生投得善緣。」
原來婦人財貨分配還有這一層考慮,很明顯將財貨送回家中,丈夫家人又有泄密的危險,而且還有子女教養、家業維持的需求,不會將她財貨布施沙門。
至於她那個相好的,則是久試不第的落魄貢生,沒有太多人事牽涉,為了繼續能在徐氏這裡得到資助,想必也不會違背她的安排。
李潼原本還因為自己設下這一圈套引誘徐氏入彀而沾沾自喜,可是在聽到徐氏講述財貨去向後,頓時感覺索然無味,轉而佩服起那些沙門僧佛,這才是真正好手段啊!
徐氏這麼潑辣貪婪一個人,冒著極大的兇險在宮裡摳搜一些財貨,自己捨不得享用卻要供奉佛事,在龍門開鑿一個石窟供佛。且不說來生能不能收得福報,最起碼當世的錢是欺斂過來。
僧佛泥胎假慈悲,詐得世人盡破財。武周時期沙門大昌,武則天女主崇之只是一方面,在後世特別是敦煌出土一些資料中也顯示,不少供養人往往都是女子,她們或娼或伶,一生悲苦娛人,為求來生福報而今生虔誠供佛,金身皮肉塑。
這種行為究竟愚蠢又或智慧,外人不好置喙,對於她們各自而言,或許正因為這一點信仰的寄託,才能在此生的悲苦中稍得慰藉,不至於悽苦於身前,絕望於身後。
徐氏這種信念,李潼無從評價。
他只是想更加穩妥的控制住對方,在聽徐氏講完之後又屢屢頻繁發問,讓對方不假思索的回答出來,確定所言不虛且已經沒有隱情之後,他才滿意的點點頭並在徐氏面前將那張紙卷燒掉,又說道:「家門橫禍,只求安生,我是希望能與世道相安無事,只求掌直此心如我。你也不要覺得受我脅迫,只要日後侍奉周全,我又何苦為難你?」
徐氏這會兒涕淚途面,聞言後只是喏喏點頭,突然又聽到李潼發問道:「最近幾日,記載不少我家劣端吧?取來我瞧一瞧。」
徐氏聞言後悚然一驚,抬頭又見李潼視線轉為冷厲,不敢欺騙,忙不迭將自己那小本本取出來呈於案上,又忐忑道:「妾所錄事宜,純是職責所在,並無絲毫刁難大王之意,且此卷一直收在私內,並無示於二人。」
李潼不置可否點點頭,他討要這一份監視卷宗,一則是繼續踏破徐氏底線,二則也是想看看在外人監視中,自家什麼樣的行為可以算作罪狀記載。
翻看一遍後,李潼心中不乏感慨,隨手將之投入香爐引燃燒成灰燼,然後又對徐氏說道:「既然職責所在,我也不強阻掌直盡責,只盼此心能持正,勿作羅織構陷。畢竟,我安則你生,我罪則你死,彼此逼陷,各自落傷。」
徐氏口中哪敢說出一個不字,就算李潼燒掉了構陷她的那份紙卷,可是她取貨的底冊還留在尚工局籍上呢,而且近來她取貨頻密,李潼將貨單燒掉,反倒讓她無從回憶是否還有此類隱患而做出補救。
更不要說她連自己的私密都告訴了李潼,就算對方日後再遭遇不測,存心拉她下水的話,她是活不成的。
眼下也只能寄望日後小心供奉,不再觸怒對方,最起碼保證雍王一家就算日後遭殃也不是因為自己,以此寄望永安王能夠心存仁念,不要臨死攀咬構陷。
「既然事情了結,我也就不打擾掌直。陰雲厚積,總有霽時,日後若能得脫囹圄,定不忘掌直今日惠我,餘澤厚報,且待來年。」
李潼並沒有因為抓住了徐氏的把柄便對她頤指氣使,態度較之此前反而更加和藹幾分。他好歹也是正經的大唐郡王,折辱一個底層女官並不足給他帶來快感,如果不是這個徐氏對自家滿懷惡念,他也不會多此一舉。
只是在即將離開之前,他才又想起來一事,轉頭又吩咐道:「此前我家大兄所囑尋找失婢珠娘,希望掌直能夠上心少許。我兄弟雖然落難,但情義不失,凡能與我同舟渡厄者,絕不背棄!」
徐氏這會兒哪敢再作推辭,連連點頭表示一定不負大王所託。老實說,事情能夠這樣告一段落,於她已是萬幸。說到底,她也僅僅只是禁中尋常一女官而已,此前因積怨深重而所念偏激,如今想來,就算雍王一家真的遭難而萬劫不復,她又能收到多少好處?
至於永安王所言之餘澤厚報,徐氏是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