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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區區一個薛懷義,哪怕名將如程務挺、黑齒常之,在聖皇陛下看來,那也是說殺就殺、說罪就罪。
契苾明本身對薛懷義就乏甚好感,事實上整個代北道行營中,上至諸軍總管,下到普通營卒,就沒有多少人對薛懷義有什麼好感。
但在看到這一份密令後,契苾明心中卻並沒有多少好感,反而心中暗生一股悲涼。薛懷義無論人品如何、罪行如何,但眼下終究是代北行軍大總管,是他們的直屬上將。
但在聖皇看來,卻不過只是一道密令便可輕殺的豬狗之類,絲毫不顧忌這麼做會給整個代北道行軍帶來怎樣的觸動與影響。
可想而知,他們這些更下層的管軍將領在聖皇陛下眼中又是怎樣的貨色。他們這些行營將士們,忍飢耐寒、苦征邊疆的意義又在哪裡?
當然,這一點悵然若失並不足以讓契苾明對薛懷義產生多大的同情乃至於影響到自身的選擇,在經歷過最初的驚詫後,他已經下意識在思忖該要怎樣除掉薛懷義,而又給大軍造成最小的影響。
契苾明長久不言,武攸宜心情自然不乏焦躁,因為這畢竟關係到他能否成功控制住大軍乃至於未來生死。
關係到自己的小命安危,武攸宜自然也是動了一番腦筋,選擇契苾明溝通此事也並非盲目。整支大軍,加上自己與薛懷義,合共十八路總管。
這些總管出身不同、意趣不同,手中權柄也各不相同。
武攸宜之所以首選契苾明,一則是契苾明身為蕃將、與朝中聯繫不深,二則契苾明並不是從神都跟隨薛懷義北上,本身就是駐紮在雲中城的單于都護府鎮守使,並且與武攸宜一同籌備迎接代北道大軍的北上,彼此之間較之北進諸總管聯繫要更密切。
契苾明跟武攸宜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娶了李唐宗室女,武攸宜的夫人乃是霍王李元軌的孫女,而契苾明夫人則是太宗子曹王李明之女。
如果神都城真的徹底變了天,政歸李氏,那麼他跟契苾明作為李家女婿,在接下來的謀計中無疑是有著更多的共同話題。
而且契苾明出身鐵勒部,其家在賀蘭州地區仍然頗有勢力,其丈人曹王早年因與廢太子李賢合謀而遭黜,與代王之間也算是略存香火情。
如此一來,只要他能將契苾明拉到自己這一方,那麼後續無論是外逃或是內附,都有足夠的進退餘地。
「大軍進退,大總管之下還有諸軍總管能夠參謀,並非二三人言能決之。」
武攸宜等了好久,才聽到契苾明如此回答,心裡先是暗鬆了一口長氣,知道契苾明已經決定要跟他一起除掉薛懷義了。
於是他又連忙說道:「這一點,我當然明白。只不過我久在後方督運糧草,營中人情軍務所知不多,依契苾總管所見,還要再聯絡哪一路總管,才能敲定大軍後撤此事?」
「眼下營中,大總管窮樂不事,軍營事務大半委於蘇宏暉、李多祚、曹仁師等總管。卑職所能遞言者,唯雞田都督阿跌豐臣等寥寥幾人。」
既然決定跟武攸宜合謀,契苾明也是用心思忖,他與大軍相處月余,內中人事自然了解的比武攸宜更深刻。但老實說,他雖然略有地主之便,能夠影響到同為便將的寥寥兩三人,真正掌軍的總管們,關係實在馬馬虎虎。
武攸宜聽到契苾明所點出的幾個名字,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幾個掌權的總管,蘇宏暉乃是名將蘇定方的族孫,曹仁師則是跟隨蘇定方滅百濟的勇將曹繼叔從子,李多祚雖然身為蕃將,但在軍中威望不低。
如果僅僅只是為了除掉薛懷義,手持聖皇密令,武攸宜自可以放心聯絡這幾人。可問題是,他除了要殺掉薛懷義之外,還要掌握整個代北道軍權,這三人在他看來還是潛在的競爭者,他甚至都想一併除去。
「那麼,能不能在此地直接除掉懷義?」
想了想之後,武攸宜又說道。
契苾明聞言後忙不迭擺手道:「這萬萬不可!眼下大軍仍居邊陲,漠南今冬形勢本就詭異莫測,且軍中多有蕃胡僕從,一旦貿然輕殺大將,軍勢恐將難以約束!最好是能退回并州,再作圖謀。」
他雖然也是出身蕃胡,但是整個家族入唐已久,父子兩代都是李唐宗親,下意識將自己也擺在唐人位置上。
如果代北道行軍僅僅只是內陸開拔而來的軍隊,情況反而簡單一些,可如今大營周邊還有多達數萬的蕃胡僕從軍。這些蕃胡畏威而不畏德,一旦知道了營中發生這種劇變,說不定轉過頭去就會勾引突厥反攻大軍。
所以武攸宜這一想法,是萬萬不可。
未免武攸宜按捺不住、做出蠢事,契苾明又耐心說道:「此三者,或出身宿將門第,或是感義受恩的蕃人,譬如卑職,只要大王能以書示之,無患他們不敢應命。這其中,蘇宏暉謹慎膽怯,大軍所以困頓不前,半在此人,不可強行說以險計。但其餘二者,必能令達意會。」
契苾明是勸武攸宜可以聯絡曹仁師與李多祚,這二者一個執掌中軍精銳,一個在東北胡虜中頗具威望,如果他們肯助力此事,那就沒有什麼疑難了。
至於蘇宏暉這個人,倒不是契苾明小覷名將家傳。事實上蘇宏暉老成持重,韜略精深,營務多半由其操持,大軍困頓於此這麼長時間還沒有什麼騷亂生出,可見能力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