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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間,人事俱非,當大唐北征大軍重臨故地的時候,原本的渾州城池早已不復存在,只在積雪冰封的河灣一側還剩下一些風雪摧殘的土圍子。
過去這段時間裡,大軍主力雖然無遭大戰,但也一直在保持高強度的行軍。抵達渾州故地後,距離突厥牙帳所在已經只剩下千數里路程。
剩下這段路程,隨時都有可能遭遇突厥本部大軍的迎戰,所以大軍主帥張仁願便決定在此短駐數日,讓將士們體力稍作回養,同時匯總整合前鋒以及諸別部人馬各自人事資訊,為接下來的大決戰做足準備。
張仁願行事果敢、雷厲風行,一俟駐定便分遣軍使傳告諸路人事入此溝通商討資訊。諸軍主將也都深知這位出將入相的朝廷大員的行事風格,聞訊後自是不敢怠慢,紛紛遣員通告。
不過彼此行軍路線不同、路程有近有遠,各路使員入營時間也都有早有晚。
安北參軍李伷先抵達渾州大營的時候,便見到諸營壘間已經是行李整定、拔營在即,心知要遭。軍書驗定被接引入帳的途中,他還不忘抽出隨身佩刀修割打理一番鬚髮儀表。
本來已經抵達晚了一些,若再因為風塵僕僕的糟糕儀容玷污觀瞻,少不得要遭受一番發落。沿途營中諸文武官員們眼見李伷先一副手忙腳亂的模樣,也都不免忍俊不禁。
行至帳外未及立定,早有行營文吏站在帳外詢問道:「是安北軍使?速速入帳稟事!」
李伷先這裡剛剛還刀入鞘,正打算抬手拍打一下襟前碎須,聞言後便也顧不得,忙不迭拔腿便往帳內行去,入帳後便向上方叉手恭聲道:「安北參軍李伷先,拜見大總管……」
說話間他抬頭望去,卻發現帥案後空無一人,轉頭再作打量,才發現帳內左側角落裡一群人箕坐一團,當中一個鬚髮凌亂打結、儀容較自己還要糟糕的老翁正向他招手道:「不拘俗禮、入此話事。」
李伷先幾次入河朔走稟軍機,也常風聞張仁願日常風格,所以在入帳前一刻還在忙碌打理儀表,此時見到這一幕情景,愣神片刻才勉強認出那老翁正是讓內外從事官員都頭疼不已的張相公。
不獨李伷先感到詫異,哪怕張仁願京中至親好友見到他眼下這幅姿態、若不仔細打量的話,只怕都要認不出。
張仁願作此風格改變也是事出無奈,雖然北征大計籌備數年,但當大軍真正踏上行程,還是會有各種層出不窮的小困擾湧現出來。
困擾大軍征程最大的問題無疑是後勤補給,難以做到在鎮時的面面俱到。將士們異域跋涉,哪怕是一些尋常的疏漏困擾,在情緒上都有可能加倍放大出來。
但在見到平日裡一絲不苟的張仁願都是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此一類情緒上的困擾多多少少也能得到些許舒緩。
用張仁願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幾十年風格維繫毀此一朝,若能籍此補我士氣,亦是一幸」。
大唐內外掌軍臣員,各自風格韜略俱不相同,有的愛兵如子、有的執法如山,但若說只憑儀容邋遢便能疏解將士怨情,張仁願也算是獨此一例了。若換了王孝傑作此形態出沒營中,大家興許還要議論大總管幹淨整潔的讓人受不了。
李伷先來不及深作感慨,湊近過去一看只見眾人圍坐當中是一張碩大的行軍地圖,地圖上還擺放著一些土木模型以表示地理變化。眼下周圍尚空一席,正是安北都護府如今所在的金山東麓。
眼見如此,李伷先也心有瞭然,走入那個位置坐定下來,再望向地圖時便不免有種身臨其境的具體感受。
待到李伷先坐定之後,張仁願便抬手丟給他一根木杖並開口道:「安北諸軍現駐何處,你來指點一番。」
相對抽象的文字記憶要轉換成地圖上具體方位需要極高的聯想能力,李伷先也是觀察並沉吟許久,這才拿起木杖在地圖上指划起來。
安北都護府本來是大唐在漠北設置最高的軍政衙署,只不過高宗晚年隨著後突厥骨篤祿兄弟起事鬧大,漸漸的形同虛設。到了高宗賓天的垂拱年間,更是直接撤掉了這個已經對漠北喪失領控羈縻的都護府。
神都革命之後,為了展示革周歸唐的氣象,諸多武后臨朝時所裁撤的內外衙署官司重新設置起來,安北都護府也在此列,並歸當時的陝西道大行台管轄。
時封雍王的當今聖人西進關中時,便有北庭大都護的領銜,這是為了掩飾安北名不副實的尷尬。當時洛陽朝廷將此付以行台,大概也是存著幾分讓行台外事糾纏、無暇回顧內務的心思。
等到默啜入寇河朔被擊退之後,安北都護府才又重正其名。只不過復設的安北都護府仍然難以重歸漠北行政,主要的職責是羈縻管制眾多從漠北南遷內附於漠南並河朔的胡部。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朔方大總管並安北都護府長官並是一員。一直等到今上入洛定亂稱制,原單于都護府也併入安北,安北都護府才又有獨立的衙司人事構架,但仍在設於西受降城。
之後大唐國力漸壯,安北都護府治所也屢經變遷,甚至可以說安北都護府的變遷就顯示出大唐國力的恢復。等到貫穿漠南的參天可汗道重新修建起來,安北都護府也終於行出磧口,重歸漠北。
只不過朝廷北征大計屢遭擱置,所以安北都護府也並沒有直轄太多兵員,只是作為漠北牙帳周邊仍然存德懷義諸胡部的一個聯絡處。草原商貿恢復發展後,安北都護府便又移鎮金山東麓,負責西域與磧北的人事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