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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王孝傑這麼說,韋恭祿既怒且疑,先是惡狠狠瞪了王孝傑一眼,繼而才注意到身側一名年齡不小的隨員在對他打眼色,於是暫不理會王孝傑的挑釁,而是走近那隨員側耳傾聽其講述。
王孝傑早年的傳奇經歷,在大唐國中雖然盛傳一時,但在吐蕃國中卻並沒有得到廣泛的傳播,知道的人並不算多。
這是因為當年承風嶺一役發生的時候,吐蕃上代贊普芒松芒贊雖然已經死去了,但在吐蕃國中還是處於消息封鎖期,且當時吐蕃國中叛亂不斷,就連新繼位的赤都松贊都要暫時居住在噶爾家的大營中。
當年王孝傑兵敗被俘、陷落於吐蕃,並與幼年的贊普發生一段奇異的情緣,正是在這一時間段。年幼的贊普身處陌生的地方,所見俱是陌生的人事,驟在人群中發現一個與自己亡父相貌極其相似之人,自然是忍不住的想要親昵。
如果當年贊普不是寄養在噶爾家的大營中,深居於邏娑城的紅山宮殿裡,王孝傑自然沒有機會見到對方。而如果贊普年齡再大一些,即便是見到一個酷似自己父親的人,也不會情緒如此外露。
所以當年王孝傑能夠在吐蕃國中保住性命,也真的是命大。而與其一同被俘的劉審禮則就沒有這麼好運,傷病折磨、加上作為俘虜無可避免的羞辱迫害,很快便喪命異國。
不過這件事對吐蕃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體面事情,首先年幼的贊普亂認爸爸已經讓人感到莫名的羞恥,而且王孝傑在脫身返回大唐後,也並沒有就此銷聲匿跡,而是借著給贊普當爸爸那段歲月里所了解到的吐蕃情況,幾年後在西域一舉擊潰吐蕃,奪回安西四鎮。
吐蕃這一波操作,真可以說得上是養虎為患了。哪怕熟知事情經過的大論欽陵,也實在羞於提及這一樁舊事、給贊普添堵,王孝傑確是在他手中走脫,且數年後在西域更幹掉了他的一個血親兄弟。
在了解到王孝傑的過往後,韋恭祿一時間心情也是極為複雜,默然片刻後,再望向王孝傑時,嘴角泛起一絲譏誚,冷笑道:「原來尊駕當年曾蒙我國主上賜命之恩,如此說來倒也的確是一番非凡的情義。我國主上天性純真,待人以誠,只可惜這一番仁慈賜命,並沒有得到相匹配的恩義報答。陷入草團雪窟的惡豺,只應當一杖擊斃,兇殘的畜生又哪裡懂得感恩圖報啊!」
王孝傑聽到這一番話卻並不惱,只是嘆息道:「當年論武,計差一籌,害軍辱國、自身也陷入敵營,的確是一樁讓人不堪回想的醜事。你國贊普遇我實厚,當年朝夕相見時也不免向我袒露心懷,道是權臣兇橫,讓人主寢臥不安,盼望我能留下幫他護他。
但體殼雖然相類,身世終究有差,生是大唐兒郎,豈能委身別處?更何況我自家也有妻兒,又哪能奪取別人孩兒來相親撫養。這一番神情,只能拒絕,但那孩兒當年的困擾,我也深記在懷。
待再有典軍征戰的機會,報國之餘,也是希望能制衡一下你國強臣,給你國主爭取幾分轉圜餘地。時至今日,也算略有小成,非我在外陳兵夸武,你國主想也難克制強臣,至於你們這些走使,怕不能行出國門一步!」
講到這裡,王孝傑又是一臉的感慨,仰頭長嘆一聲,又再說道:「本來但行勇事,不必勞於唇舌。但聽到你們這些蕃國後生見識短淺,竟把我擬比豺狼,這真是讓人傷感啊!雖然分在兩國,但我對你國主的關懷並不算少,他那亡父只給他一個名位的傳遞,他今能茁壯成長、少受強臣脅迫,我臥雪飲風的征戰也是助他良多。雖然不盼他能感恩,但也不願被人曲解嘲笑,所以稍作解釋。」
話講完後,王孝傑不免又是一副用心良苦的表情,只是他越是擺出這副神情,對面的吐蕃眾使者們神情則就越發的難看。
這傢伙不只借著當年贊普少不更事的舊事信口開河,講起他們吐蕃國中的內鬥來更是肆無忌憚,讓人恨得牙痒痒,而若要開口反駁的話,又不知會引出什麼樣讓人恨絕的話語。
「我等使徒奉命入唐,並非議論故事。若尊駕只是一味的邪言加辱,那也不必再議論下去,請唐國另擇良臣前來洽談事務。若是不可,則請放開城門,容我等離去,歸告主上。吐蕃兒郎英勇,不在唇舌體現,此日凡所聞睹,來日必有報還!」
沉默半晌後,韋恭祿才又板起臉來,望著王孝傑厲聲說道。
見對方被自己惹毛了,王孝傑心中也是一樂。他這用言語噁心人的惡俗習性,也是近來從張仁願處沾染,彼此都是立朝大臣,話不投機總不能擼起袖子肉搏一場,心裡長久積攢下來的苦悶,此時見到有人比自己更加憋屈,心情頓時就變得歡快起來。
「罷了,你等權勢之內忙碌的走卒,哪裡懂得故人情深、長懷想念的滋味。再同你們講下去,也並不能讓我寬慰思情。你國贊普不擇當年知事舊人來見,恐怕也是擔心又惹起我的情根,徒增煩擾。」
又一臉遺憾的嘆息一聲,見吐蕃使臣們已經在將要暴走的邊緣,王孝傑才將臉色一肅,變得正經起來:「你等所遞表書,我此前在署也閱覽一番,此際來見,也是稍作聲意的傳遞,所列諸事,談得下去那就談,談不攏我自歸朝領罪,也就無暇再搭理你們。」
說完這話後,他便擺擺手,吩咐四方館在事人員安排一間寬敞的廳堂,以供雙方進行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