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頁
這話說來爽朗愉悅,甚至更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意味隱在其中。
這話講出後,殿中又響起一陣唏噓聲,殿中群臣心內瞭然,這位久養禁中、不為外人所知的少王,自此之後,怕是會成時局中不可忽略的一員。
但武則天這話講完之後,李潼仍然跪在地上久久不動,她此刻心情大好,並不計較小事,抬手說道:「孩兒怯眾,以致疏禮,快將少王攙起。」
話音剛落,御席側後已經閃出一道倩影,階前中官還未有動,韋團兒已經沖了下來,抬手輕拍李潼肩背並低語道:「大王,大王,陛下有言,免禮歸班。」
另一側武承嗣見到這一幕,眸中便閃過一絲嫉恨。
武則天的話,李潼自然聽到了,但他這會兒真是起不來,無他,手軟腳軟。誰要親歷他這樣的雲泥跌宕還能保持淡定,又跑又跳,那他真要表示佩服。
既然起不來,也不能幹跪著,索性一事不煩二主。李潼稍微整理一下情緒,轉而啜泣有聲:「臣、臣孤幼生長,雖蒙天恩施庇,但因頑愚,無有獻表,久來無聆聖訓,每思悲不自勝!更因前塵隱晦,不敢稱為皎皎,今日聖眷恩承,陛前忍泣,再謝神皇恩重,賜慈烏一棲之瓦!」
一直恭立在後的李光順聽到這話,忙不迭一拉李守禮,並搶班匍匐、禮拜膝行上前,顫聲道:「頑幼小臣,叩謝神皇恩重,賜慈烏一棲之瓦!」
人在不同心境之下,同一件事會有不同感受,此時的武則天便是如此。
修築慈烏台小事,她其實早已經拋在了腦後,卻見三子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還記得叩謝恩典,一時間真的是有感觸於懷,她仰頭長嘆一聲:「舊人無顧親者華發,棄我年久,不肖至極,竟得福緣遺養佳兒,修短相補,這大概就是天道均衡吧。」
講到這裡,她又垂眼望向薛懷義,沉聲道:「王等與阿師並成雅事,也算是私誼在敘。此事阿師謹記在懷,勿負人情殷望,使慈烏早日歸棲。」
薛懷義這會兒也識趣,忙不迭上前叩陳言是慈烏台址已在勘選,不日便要起築。
原本他是禮後不準備再與三王有什麼接觸往來,但卻沒想到殿中發生這樣戲劇性轉變,神皇對永安王的欣賞那是溢於言表,這一層關係真是大可值得維繫下去。
一直到了此刻,李潼一顆懸起的心總算是落下來。此前諸多假想不提,今日這極短時間的接觸,他算是見識到武則天的反覆無常。
你愛我恨我不必多說,改不了我是一個孫子的處境,真正什麼瓷實的轉機,還是要有實實在在的表示才比你那情緒變化靠譜。
其實他心裡也並不覺得修築慈烏台算是什麼鐵定的事實轉機,還是將他亡父從巴州遷回、正式陪葬乾陵才算是真正實質性的進步。
但他也明白,事情要一步一步的來。無論武則天願不願意,都不可能在武周革命這段敏感時期做這樣的事情。他就算是有得寸進尺的試探,也不該樂而忘形,完全沒了分寸。
有了這件事的緩衝調整,李潼也總算是舒緩過來,起碼爬起來走兩步是能做到了。但韋團兒還是貼心的攙扶著他,將他送入班席之內。
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他心裡對韋團兒的確存有感激,但也實在因為對方欠缺尺度的熱情流露而頭疼不已。
三個少王班席恰好被安排在了武承嗣與武三思這對堂兄弟的後方,李潼入席之後,本著與人為善的原則,還是頗為恭敬的向二人持晚輩禮。
武承嗣本來神情鬱郁,但見少王如此知禮,愣了一愣之後,微微頷首算作回應。至於武三思,則就欠風度得多,甚至就連眼神接觸都欠奉,身體也在盡力往武承嗣方向傾斜,仿佛他席後硬擠進來三坨臭狗屎。
李潼倒也謹記不能得意忘形,沒有主動撩撥挑釁。說實話,如果不是此前武三思撩他底線,他是真的不想跟武家有任何形式的接觸。
第0090章 家賊難防
大酺至此已經行進過半,且不說三個少王登殿給殿中群臣帶來的心理震撼,單單《萬象》大曲珠玉在前,之後傳召一些曲樂也都讓人倍感索然無味。
武則天倒是興致頗濃,再次講起此前《萬象》曲辭,一再稱讚體例莊雅、可成制式,並選出幾韻幾題,號召在殿眾人並制詩體。
作為一個愛好古代詩詞的偽文青,李潼也曾暢想過與古代才流達士齊聚一堂,聯絕吟卜,詩詞唱和。如今總算身臨其境,而且這場景政治規格還不低,也算是隱有幾分夙願得償的激動。
但他身在席中,主要還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並不急於加入其中。
一則是恐得意忘形,多說多錯,二則也沒有繼續賣弄的必要,殿中應制詩題本身便是以他的《萬象》曲辭為宗法,他即便就此一言不發,存在感仍是十足。
所謂多說多錯,倒不是擔心繼續文抄會讓人抓住什麼文辭漏洞,從而暴露出他自己的底蘊淺薄。這一點根本無需操心,因為應制詩在眾多詩歌題材中,是最不會出現此類問題的。
首先詩作產生的場景已經限制了題材的發揮,比如眼下的大酺聚餐,或是其他從輿遊園宴飲之類的場合,說吉祥話就是了,真要有人殿上欣賞著歌舞,落筆偏要「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也真是不收拾你都對不起你這作死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