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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所言張玄遇府中多豢胡奴,這應該也只是一樁欲加之罪,張玄遇本身就是在朝大將,早年出鎮安南,還主持過川西吐蕃部族入附事宜,諸蠻胡酋首感其恩義、獻胡為用,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卻不想在今日城中大亂時節引來了殺身之禍。
雖然在與皇帝定謀此計的時候,韋巨源便已經預料到此日各種無辜殺戮必然不會少。
畢竟為了確保突然性與隱秘性,南衙諸軍都是由大內與政事堂直接徵召,調令不由衛府發出,許多南衙大將都不知此計,就是為了保證即便南衙奸惡得悉此事、也不能在第一時間統合力量、一衛俱反。
所以眼下統率節制諸軍的都是諸府中下層武官,直接受命於皇帝並宰相,除此寥寥幾人外,便不再有其他大臣能夠名正言順的調使諸軍。
可是現在,皇帝於大內等候結果匯報,幾名與謀宰相也於殿中環拱,哪怕韋巨源身在一線,也要值守端門、須臾不敢離開。換言之,南衙這些典兵的中下層武將便獲得了近乎沒有節制的權力,可以任性發揮,自然也就難免冤枉。
但當看到張玄遇這樣的三品大員都這麼折在兵禍之中,韋巨源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物傷其類的感慨。
但眼下這時機也並不適合深作追究,特別朝廷對於這些領兵悍將們的制約也變得極為脆弱,哪怕是要追究冤枉,也要在賊惡殺盡、封犒完成,秩序重新恢復之後。至於在這個過程中無辜枉死者,也只能哀其不幸了。
「皇命奮使,所待便是如此忠勇壯士!速速錄此功名壯跡,賊徒殺絕之後,明堂宣功!」
韋巨源強打起精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對這名將領勉勵一番,然後便又轉頭吩咐一邊的令史將此相關人事記錄下來。
那將領聽到這話,頓時便興奮起來,同時抱拳說道:「坊里隱惡雖遭誅殺,但元惡韋承慶仍未授首,皇命所使、義不容辭!末將請再引本部人馬復歸坊曲,務必將賊惡滿門誅殺!」
韋巨源聞言後,臉色不免變了一變。從內心而言,他當然希望能夠儘快殺掉韋承慶,除了韋承慶確是迎回廬陵王的主謀之外,也在於彼此身份所帶來的積怨,甚至後者給他的動力還要大於前者。
然而眼下聽到這名將領再作請命,韋巨源一時間卻不敢鬆口答應。見過血的猛獸最是危險可怕,在此之前這名將領已經膽大妄為到敢於直接私刑誅殺門前列戟的大臣,若再縱之入坊,能不能殺掉韋承慶且不說,不知還有多少列戟朝臣人家將要遭到屠戮!
且不說這名將領的殷切請命以及韋巨源的猶豫不決,其他諸軍將領在見到那人受到勉勵之後,一時間也都不免心動眼熱,紛紛湊上前來。
在此之前,他們並不清楚朝廷此次鋤奸究竟給他們開放多大尺度,儘管於街中亂鬥一氣,但所殺戮的主要還是作亂的南衙同袍,然後便匆匆返回復命。現在看到有人自作主張的就坊屠殺大臣,非但沒有受到訓責,反而還功名錄入,這對眾人而言無疑是一個極大的鼓勵與榜樣。
眾將還在急切請命之際,天津橋南又有一隊軍卒縱馬向此馳騁而來,隊伍還沒有抵達端門,其前路軍卒已經在忍不住大聲歡呼道:「逆賊韋承慶業已伏誅,臣等歸來叩復皇命!」
聽到這喊話聲,端門前已經是一片譁然,許多將領忍不住扼腕長嘆。因群情踴躍而憂慮不已的韋巨源則不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連忙擺手吩咐道:「速將殺賊甲伍引入近前!」
「末將左驍衛翊府左郎將陳銘貞,皇命策使、投坊殺賊,斬逆賊韋承慶於坊曲,並其家口男女二十三員,及賊之同謀、府將周以悌等諸員,賊屍拋於坊野,賊首入獻!」
一名禁軍郎將策馬入前而後翻身下馬,將手一揮,自有甲員從後方搬抬著幾口碩大箱籠,興高采烈的獻於端門前。
箱籠中堆放著眾多人頭,多是血肉模糊、難辨面目,唯最上方那一個雖也耳目沁血,但卻經過了一番擦拭,觀其面目赫然正是皇帝欽點的逆臣韋承慶!
「狗賊、狗賊!盜符竊命,營樹私恩,敗我鄉德,終至死局!往年謀惡時,能知如此下場?」
韋巨源抬手抓起韋承慶那首級,口中發出暢快笑聲,接著才又望向那報功的將領陳銘貞:「可有生口捕獲?惡賊授首前,可曾吐露其奸謀?」
陳銘貞聞言後連忙搖頭,並垂首道:「末將途逢逆賊之際,賊正與南衙府將周以悌夥同出逃,賊勢兇惡桀驁,仍欲頑抗皇命,末將引眾搏命追殺,才阻賊於法網之內……」
「可惜了!」
韋巨源聽完陳銘貞講述後不免嘆息一聲,只看南衙諸軍所爆發的鬧亂,便能推斷出朝士群體同謀者必然也不在少數,可現在韋承慶已死,這條線索便很難再深挖下去。
畢竟廬陵歸國圖謀大位,殺掉韋承慶這個主謀元惡只是龐大罪案的一角,仍未可稱已竟全功。
不過能夠順利斬殺韋承慶也是一喜,都畿內即便仍有眾多隱惡,少了韋承慶這樣一個關鍵人物的統籌勾結,就算罪惡再爆發出來,力度必然也會大大削弱,朝廷可以從容撲滅。
「陳將軍創此誅殺元惡之功,誠是壯矣,功績可夸,即刻隨我入朝覲見聖人!」
韋巨源將心情稍作收拾,招手示意陳銘貞行入近前,並吩咐端門前諸將道:「今日鋤奸,諸將俱功績顯然,封犒必盛!暫且安守端門,待我歸朝詳奏,封獎制敕必陸續有出!」